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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37
明朝败家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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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38
第一章,不要放弃治疗 方继藩揉了揉眼睛,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朱账红幔,远处则是炫琴案、紫檀圆凳似的家具。 帷幔前站着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伙,正死死地盯着他,然后这个家伙露出了一张很欠揍的笑脸,笑中带着肉麻的谄媚:“少爷醒了……” 方继藩心里咯噔了一下,这是……穿……穿越了啊,因为他分明听出这个青衣小帽之人说的是凤阳官话,作为明史专家,方继藩百分百可以确信,这里的陈设,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,在自己的那个时代,即便是大手笔的影视投资,也是绝不可能铺设出这么个场面。 没有惊恐和惊吓,方继藩的心里竟隐隐有一些激动,做了这么多年的学问,不料今日竟可以一窥古人! 古人啊,看着这个笑得有些贱贱的家伙,方继藩不禁想,这……就是古人? “这是弘治年?”方继藩看到了墙面上的一幅字画,落款的题跋是大明正统年的一个书法家。 而靠着床榻,那炫琴案的制式也引起了方继藩的注意,这是明朝中叶的风格,弘治朝之后,便不太流行了,炫琴案像是新制的,如此推算,这应该是弘治年间无疑了。 青衣小帽之人点了点头,却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方继藩。 得到了确定,方继藩猛地自床榻上坐起,一拍大腿,语带兴奋地道:“宁王可还在?北边还有小王子的叛乱,南方的手工纺织业已开始兴起了吧……”方继藩一脸的眉飞色舞:“当今皇帝也算是圣君啊,大有可为……” 方继藩很激动,这是一个好时代啊,男儿大丈夫,作学问,研究历史,总不免有太多的遗憾,上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,想不到终于来了有用武之地的地方。 方继藩忍不住想要笑,因为在图书馆工作,且钻研的还是明史,不但明史自己了解甚深,便是关于这个时代的地方志,自己也了若指掌,说句难听的话,便是哪个县里几月几号出了几个盗贼,自己惊人的记忆力也都能有印象。 上一辈子,反正也是孤苦无依,来到这个时代,似乎并不坏。 方继藩连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心……很大。 青衣小帽的家伙脸色却是变了,很迟疑的道:“少爷……您……您说……大有可为?” “对呀。”方继藩打起精神,自己是个少爷,那么这人不是书童就是长随了,他兴奋劲还没过去,一脸兴致勃勃地道:“男儿大丈夫在世,自当金榜题名、建功立业……” 说到这里,青衣小帽之人的脸色就从疑惑转化成了悲戚,他发出大叫:“少爷…少爷…又犯病了…来……来人哪…” 方继藩一惊,这是怎……怎么回事? 啪…… 门突的被几个精壮的汉子撞开,看起来,个个如狼似虎。 外头的阳光,也随之洒落进来,而这些魁梧的身子却遮盖了多余的光线。 而后,一个微颤颤穿着儒衫,留着一撇山羊胡子,先生模样的人,背着一个药箱疾步进来,激动地道:“少爷,少爷的病……又犯了…快,快,扎针!” 一声令下,那几个精壮的汉子朝方继藩扑来,一下子就将方继藩控制住。 方继藩瞳孔收缩,nmgb,他心里大骂,因为他看到那老先生已从箱中取出了寸长的银针,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,朝方继藩道:“少爷所患之症乃是脑疾,切不可讳疾忌医,来来来,莫怕,莫怕…扎一针就好了…” 方继藩惊恐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:“我……我没病……” 大夫一边施针,一面摇头晃脑地道:“没错了,以往犯病时就这症状,少爷,忍一忍,老夫这针灸之法,乃祖上传下来的,有病治病,没病还能健身,少爷,你躺稳了!” 啊…… 随着杀猪一般的嚎叫,半响后,方继藩没了声响。 手脚都被人控制住,而那老先生呢,竟是直接将银针扎入了他的后脑,方继藩不叫了,却是吓得咬着牙关,不敢动弹,生怕一动,这位老先生的针就给扎偏了。 最重要的是,自己从小就怕打针! 这么长的一根针,生生的刺入了脑袋,这哪是治病,这是谋杀啊,你大爷的! 针还未取出来,老先生便又是捏着胡子摇头叹息道:“脑残者无药医也,老夫也只是按着古方,暂时控制住病情,是否能痊愈,就全看少爷自己的运气了。” 那青衣小帽的家伙,则躲在榻边上低声抽泣着道:“少爷,少爷,方大夫是伯爷请来的名医,你别怕,扎几个月针便好了,伯爷修书回家吩咐过,少爷的病只要能好,无论用什么法子…总之,万万不可讳医忌疾……少爷是伯爷的独子,少爷忍一忍……忍一忍……” 方继藩脸色苍白,只是战战兢兢。 ……………… 正午。 窗外景致怡人,可是方继藩没有欣赏景色的心情! 这已是方继藩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十七天,当然,他已不知被扎了多少针,每一次扎针,对方继藩而言,都是鬼门关里走一遭。 一个古代的‘名医’,将银针扎入你的后脑,还要微微的搅动一番,方继藩至今回想,便浑身战栗。 二十七天,足以让方继藩明白一切。 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,乃是大明南和伯方景隆的独子。 方家这世袭伯爵乃是靖难之役时挣来的,先祖们跟着燕王朱棣从龙,从北平城打到了南京,朱棣还算厚道,大手一挥,便给了一个铁饭碗。 而这身体的主人…… 好吧,难怪自己只说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要如何如何便被当做脑残,因为这厮是个十足的人渣败类,京城里最大的恶少,败家子中的败家子,堪称恶贯满盈! 前些日子,这厮病了,于是才请了名医来看,想来是因为精神出了问题,一直都没有放弃治疗,方继藩穿越之后,之所以让人误以为病还没有好,是因为自己和从前的那败家子性格迥异,于是乎……治疗还要继续…… 太蠢了。 方继藩反省自己,自己还是太年轻啊,初来乍到,竟和人说什么建功立业,为国为民之类的话,这是找抽呢。 一个恶贯满盈的败家子,行为举止如此反常,在别人眼里,不是神经病,是什么? 好吧,为了放弃治疗,自己必须得比从前的方继藩还要方继藩。 此时,寝卧的门已是开了,进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小丫头,后脚跟来的便是方继藩的长随,就是那青衣小帽的家伙,叫邓健。 新的一天……又开始了。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,这二十多天,他已摸清了规律,也大致了解了这个家族的背景,自然,对原来的方继藩,也早就了解得彻彻底底。 小丫头到了榻前,行了个礼:“少爷,起来了。” 方继藩张眸,露出不耐烦的样子,他心里为自己打气:“败家子,败家子,哥们就是个败家子,不可露了马脚。” 方继藩凶巴巴地道:“什么时辰了?大清早的,鬼叫什么?” 小丫头吓得俏脸微微不自然:“日……日上三竿了。” “才三竿……”方继藩龇牙:“少爷我是三竿才起来的人吗?再睡一个时辰!” 青衣小帽的邓健忙上前,点头哈腰道:“少爷,是太早了,可小的怕少爷肚子饿……” “好啦,好啦……”方继藩只得翻身而起,在小丫头的伺候下更衣。 当然,方继藩必须得流露出色mimi的样子,盯着小丫头的胸pu,笑嘻嘻地道:“小香香,你长大了,来来来,少爷来验验。 方继藩的手,便行云流水般的在小香香的香tun轻轻一拧,小香香吓得花枝乱颤,眼眶一红,泪水啪嗒要落下来。 方继藩心里叹口气,有些于心不忍,可看到一旁的邓健,又忙叉手道:“哈哈哈哈……小妮子竟还害羞,别怕,少爷疼你。” 小香香连忙要躲,方继藩便借故顺坡下驴,没有继续骚扰下去,一旁的邓健贱贱地笑道:“少爷英明,少爷神武,少爷本色不改,小人佩服,五体投地。” “去你的!”方继藩抬腿,一脚将邓健踹翻,怒气冲冲地道:“少爷除了英俊潇洒之外,一无所长,你竟敢说英明神武?英明神武能当饭吃?狗一样的东西。” 邓健在地上一滚,失声痛哭。 方继藩心里一惊,怎么,难道是方才踹的重了?罪过,罪过,实在抱歉得很,只是……哎,哥们也很为难啊,本少爷若是文质彬彬,还怎么放弃治疗? 谁料下一刻,邓健一轱辘的翻身起来,却是仰着头,激动地道:“少爷的病终于好些了,小的…小的…真为少爷高兴,小人是喜极而泣,喜极而泣啊。” 嗯? 方继藩呆若木鸡,这样也行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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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40
第二章,我是败家子 在小香香的服侍之下,方继藩漱了口,刚刚吃过了早点,那位名医就来了。 大夫满面红光,面露得色,听说少爷的脑疾愈发好了,府里上下都称他为神医,他口里虽谦虚,心里却乐开了花。 照例背着药箱,笑吟吟地来给方继藩见礼:“见过方公子,方公子气色好多了,学生先为公子把脉吧。” 方继藩对这位大夫颇有点本能的畏惧,转念一想,便又鼻孔朝天看他,翘着腿道:“本公子已大好了,把什么脉,你这老狗,滚一边去。” “哈哈……哈哈……”大夫干笑起来,身为医者,被人骂作是老狗,确实是有辱斯文的事,可虽有点小小的不愉快,大夫却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,感慨道:“是啊,公子这病,果然是大好了,老朽很是……很是……” “滚!”方继藩算是明白了自己的生存之道,越是嚣张跋扈,人家越开心越欣慰,这真是一个……神一般的世界啊。 “好好好。”大夫一点也不恼,却转头嘱咐邓健:“若是公子再有犯病的迹象,定要及时禀告,公子……老朽告辞,告辞。” 见这大夫美滋滋的走了,方继藩才松了口气。 刚刚逃过了一劫,方继藩又空虚寂寞起来,难道自己这辈子都要假装自己是个人渣下去? 不成,这样活着也没劲呀,定要做一番大事业才是,只是这眼下…… 方继藩站了起来,道:“小邓邓……” 小邓邓是邓健的专属名,不过显然邓健不太乐意方继藩这样叫自己,便苦着脸应道:“少爷有何吩咐。” 方继藩笑嘻嘻的道:“走,陪本少爷在府里走一走。” “好呢。”邓健便忙一溜烟的去取了一柄湘妃扇,还有一个骚包的香囊,邀功似的道:“少爷出门,就爱带这个……” 方继藩一脸黑线,这身体的主人还有这趣味?他一笑,熟练的让小香香将香囊系在腰间,手里把玩着湘妃扇,一收一合,扇上竟还有诗,方继藩撇眼一看,便见扇面上写着:‘劝君莫惜金缕衣,劝君惜取少年时。花开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。’ 此诗意境倒是好的,不过方继藩却知这扇子主人对此诗的恶意理解,心里不禁骂,呸,臭LIU氓。 心里虽是鄙视,可日子还得过下去。 打起精神,随邓健出了卧室,此时真正见识了南和伯府,方继藩不禁咋舌。 这府邸占地极大,少说也有五十亩,栉比鳞次的屋脊连绵,三进三出,正堂、前厅、后院、厢房、柴房足足数十开间,方继藩心里很是满意,下意识的摇动着湘妃扇,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这宅子……有点老啊,少说也有百年的历史,显得很是斑驳。 他不禁道:“这屋子该修了。” “修……修屋……”邓健诧异的惊叫。 方继藩一拍他的脑壳:“狗一样的东西,少爷之所以得病,定是因为这宅子太过老旧,翻修,懂不懂?” 邓健又露出了笑脸,道:“少爷说的好,少爷是说府上阴气重?懂,我懂,可是……要修葺宅子,很费银子的。” 方继藩眉毛一挑,道:“堂堂南和伯府,还缺银子?” “缺!”邓健的回答让方继藩有点懵了:“少爷平时是不管事,府里京郊的庄园数千亩的良田,可毕竟,种出来的也是粮,伯爷虽有恩俸和赏赐,实银却是不多,都是咱大明的宝钞。” 宝钞啊……方继藩懂了,这就是大明特有的纸币,可惜,朝廷印的太多,其实不值几个钱。 他猛地想起,这个时代的经济特征本就是如此啊,土地的价值虽高,可富户们大多都是租给庄户耕种,收来的当然是粮食,而这粮食,也都是用谷仓堆积起来,虽也换钱,不过南和伯府毕竟这么大家业,开销也多,自然而然,也别指望账面上有多少现银了。 这样装疯卖傻下去也不是办法啊,得独立自主才好,人只有独立自主,比如有了钱,才不至于被人管束着,动辄被抓住扎针。 何况,自己当真要做一辈子的败家子? 不成!方继藩觉得自己上辈子好歹也是学霸,五好青年,要自强,要自立。 可是没银子怎么办? 方继藩眯着眼,突的激动起来。 有财路! 现在是弘治十一年三月十七。 半个月后,方继藩依稀记得通州的地方志里有过记载,说是有数十艘船载着乌木的船在北通州沉船,再加上乌木在弘治年间日益被贵人们所推崇,因此,乌木的价格持续攀升,方继藩记得乌木的价格暴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 这乌木本就难得,而一般的船运都是将大宗的乌木一起装船,这数十艘船一沉,就意味着未来市面上的乌木将会出现极度的紧缺了。 方继藩眼睛一亮,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,囤积乌木。 可是……银子呢……即便是价格翻番之前,这乌木的价格也是吓人的,他眯着眼道:“府里账上还有多少银子?” 邓健打了个哆嗦,惊慌地看着方继藩:“理当没多少了,至多也就几百两现银罢了,少……少爷,您……您又想……” 一听几百两,方继藩就泄了气,不过很快,他又有了一个念头,没有银子,可是方家有地啊,若是…… 他一转念头,不对,不对,卖地…本少爷熟读历史,这古人的思维,可和现代人不同。在古人眼里,卖地,可只有破落户和败家子才干的勾当,会被人戳脊梁骨的。 咦……败家子…… 我不就是教科书式的败家子吗?北京城里,还有比我方继藩更败家的? 方继藩眼前已是一亮,发出大吼:“把管事和账房叫来!” 方家公子的威力还是很强大的,须臾功夫,府里的杨管事和刘账房便来了,二人气喘吁吁,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方继藩。 方继藩翘着腿,他虽是坐着,可眼前的二人却也不敢比方继藩高,所以躬着身,这样反而显得方继藩翘腿坐着还显得比他们高一些,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,还是很有点少爷感觉的。 方继藩便道:“府里有多少地?” “城外的庄子,有两千三百七十亩,除此之外,还有几座山,占地也有数千亩。”杨管事邀功似的道,他听说少爷得了脑疾,这些日子少爷都在治病,心里倒是很关切,据说现在好了一些,所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少爷,想看看少爷好了没有。 “能卖多少银子?”方继藩下一句话,差点没把杨管事噎死。 杨管事的第一个反应,居然不是忧心,而是眉眼微微一挑,和一旁的刘账房对视一眼,哎呀,少爷的病……果然是大好了啊,方家有幸啊! 你想啊,少爷竟能想着拿地去卖钱,这北京城里,除了咱们方家的少爷,还有谁能这般潇洒的说出这等话来的?咱们的少爷,真的回来了! 一看二人脸上美滋滋的样子,方继藩觉得这个世界已经疯了,他只得用扇柄磕一磕桌几:“问你们话呢,能卖多少,都给本少爷清点一下,给牙行传出消息去,卖地,能卖的统统都卖,一亩都不能留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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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41
第三章,仔卖爷田不疼 喜悦劲还没过去,杨管事顿时想起少爷说卖地的事,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起来。 就在这时,有人嗷嗷大叫,箭步冲向方继藩,抱住方继藩的大腿,哀哭着道:“少爷,少爷,您不能卖地啊,少爷,崽卖爷田这……这是要天打雷劈的啊,卖了,满京师都要笑话,都要戳方家脊梁骨,伯爷若是知道…呜呜……” 原来竟是邓健,邓健涕泪直流,只一味抱着方继藩的大腿,滔滔大哭。 杨管事的脸色也十分不好,卖……卖地……方才他还想,除了咱们方家少爷会琢磨着这不要脸的事,还有谁能问出卖地的事来,心里还挺开心的,不管怎么说,少爷的病总算好了。 可现在他回过味来,真要卖啊。 杨管事噗通一声,直接跪了下去,道:“少爷,邓健说的对,不能卖啊,卖了,咱们南和伯府便真成了天大的笑话了,少爷若是缺银子,和小的说,老刘,老刘,现在账上还有多少银子……” 刘账房眼眶红了,抓着自己的心口,觉得心口疼得厉害,也是泣不成声地道:“少爷,小的世代都在府里给先太老爷、老爷还有少爷效力,南和伯府好歹也是……也是京里数得着的人家,这地不能卖,不能卖啊,卖了地,家就败了!” 居然很有道理,这个时代,人们往往把地看得比天还重要,卖祖产和土地的事,只有那落魄子弟和败家子才干的事,方继藩显然被他们说服了:“你们说的都很对,卖地,是败家子干的勾当,可你们走出府里,去街坊打听打听,在这京师,最大的败家子是谁?” 方继藩挺着胸脯,气势如虹,这一刻,他竟有一些小小的骄傲,败家子也很好啊,就比如卖地,人家不敢卖,我就敢卖,要不怎么钱生钱,要不怎么趁机大赚一笔? “你们哭什么,谁敢哭,就打断他的腿,要笑……府里的规矩,你们不知道?我是我爹的独子,爹现在为朝廷带兵剿贼去了,现在这个家,就是本少爷说了算,谁敢反对?” 一看方继藩龇牙咧嘴的样子,邓健、杨管事、刘账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 他们晓得少爷是什么脾气,从前的时候,少爷生气,可会将人生生打死的,于是一个个不敢滔滔大哭了,只低声抽泣着。 “我说了卖就卖,现在开始,能卖的都卖,请牙行的人来,谈好了,就请保人,现在就去!” 这时决不能泄气,稍稍有点口软,肯定就镇不住他们了。 刘账房哭哭啼啼地道:“少爷,能不能先知会一声伯……” “不用,家……”方继藩本想喊家父,可猛地身躯一震,不对,不该喊家父,差一点就露馅了,他便龇牙,露出豪迈的样子:“理那老家伙做什么,本少爷说了卖,就得卖!” 少爷在府里大发雷霆,以至整个方家都胆颤心惊,忠仆邓健已是昏死了过去,刘账房因为心梗,也被抬着就医去了。 到了次日一早,又是日上三竿,方继藩在小香香的伺候下穿衣,邓健眼睛肿得跟一个灯泡一般,想来昨天夜里醒来时,又是大哭了一场,方继藩不理他,却想着待会儿大夫可能要来就诊,别又被扎针了,于是贼兮兮的看着小香香道:“小香香,一日不见,你又长大了,来,少爷……” 小香香便红着眼睛,不敢动弹,方继藩还指着她躲开,自己好就坡下驴,可见小香香却如木桩子一般站着,反而不由叫苦,心里大叫着:“你倒是躲呀。” 无奈,只得伸出可恶的咸猪手,朝小香香捏了一把,这一把柔软,令方继藩既惭愧又无言,不过……竟真这样大,他心里震撼,这不摸还不知道呢,于是不由感慨,方家的米,养人哪! 小香香便依旧红着眼睛,给方继藩戴上了香囊,见她仰起俏脸时,竟是泪眼婆娑的样子,方继藩又不免有些愧疚,心里又痛骂从前的方继藩臭LIUMANG,邓健便在一旁道:“少……少爷……牙行的人来了。” “来的好。”方继藩从尴尬中解脱出来,取了腰间系着的湘妃扇,大喇喇的开扇扇风:“走,去会一会他。” 领着邓健到了厅中,便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在此局促的等待,这人似乎到了方家,显得矮了一截,神色略显不安,一见到方继藩来,忙不迭的起身行礼:“小的王金元,见过公子。” 方继藩大喇喇坐下,翘腿,扇子一收,啪的一下摔在桌几上:“不必多礼,地的事,你已知道了吧,要不要去看看地?” “不……不敢。”王金元小心翼翼的堆笑着,尽力使自己人畜无害一些,这位小爷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啊,若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,谁晓得今日能不能走着出去,他笑容可掬的道:“方家的庄子,小的怎会不知,都是上好的良田,行情价而言,一亩少说也是三十两,两千多亩地,六七万两不成问题,再者说,今年恰是好年景,卖地的少,买的多,只要公子当真肯卖,小的尽心一些,总不至公子吃亏。” 才六七万…… 方继藩有些遗憾。 可细细一想,这时代一两银子不是小数目,能抵得上后世差不多两百块,六七万两,这便相当于几百上千万巨款了。 可方继藩还是不甘心:“只这些?” 王金元面上虽是笑呵呵的,心里对方继藩却是鄙视无比,南和伯世系,京里的人都知道,那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,为朝廷立下无数的功劳,怎么到了这一辈,就出了这么个家伙呢,这若是我儿子,宁可断子绝孙,也非掐死不可。 心里一番感慨,王金元干笑道:“公子,这价钱已经不低了。” 方继藩只得作罢,毕竟他是败家子,不能在人前显露出自己还有做买卖的精明,于是大手一挥:“好,就这么定了,小邓邓,给咱们这位……这位……这位管他娘的谁谁谁斟茶,哈哈,本公子最爱交朋友了,来来来,请坐,请坐。” 王金元尴尬得要死,却又不敢不从,乖乖的欠身坐下,等邓健去斟茶了,见方继藩不吭声,把玩着湘妃扇,便觉得自己眼睛放在哪里都不适,他目光一闪,却是看向墙上的一幅字画,忍不住道:“南和伯府,果然与众不同,这幅赵原的《晴川送客图》平常人家若是得了,非要压箱底不可,不料伯府竟直接挂在了厅里,令小的大开眼界啊。” 嗯? 本来王金元只是借机吹捧一下,做买卖的人嘛,嘴巴总要甜一些,尤其是遇到这等混世魔头;可方继藩眯起了眼,突然嗅到了一股商机:“什么价?” “什么什么价?”王金元目瞪口呆。 方继藩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道:“自然是这幅画,能卖多少?” “想来,也有几百两银子吧,这虽是赵原的名作,不过毕竟赵原作古不久,和古之先贤却还差了一些。” 方继藩精神一震,拍案道:“卖了。” “这……这……也卖……”王金元‘虎躯一震’,诧异的看向方继藩。 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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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42
第四章,败家 还没等王金元从震惊中恢复过来,方继藩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,又指着桌椅道:“这桌椅如何?” “好,是鸡翅木打造,一看就是名匠手笔,虽有些年头了,不过市面上,倒是颇有人最爱收藏这等……” “多少银子?” “这一套?” 方继藩兴冲冲地道:“何止呢,走走走,我们去看看,我们方家好东西多,来来来。” 一把扯住了王金元的胳膊,便出了客厅。 邓健恰好端茶进来,差点和方继藩撞了个满怀,方继藩道:“小邓邓,走,给这谁谁谁领路,领他看看咱们家。” 王金元觉得自己要疯了。 大开眼界啊,这败家子这是打算把方家打包一起卖了,他就这样缺银子?莫非是耍钱输了,还是…… 他不及多想,便被方继藩拖着,开始一个个屋子‘欣赏’。 “此乃秋山图,价值不菲,怕需三百两。” “这……竟有这么多鸡翅木的家具,公子,这床榻可是非凡啊,一看就是能工巧匠打造,你看这榫铆,真是丝丝合缝,这一整套下来,怕没有一百五十两银子……” 邓健看得目瞪口呆,少爷,你连床都卖…… 方继藩猛地又想起,对了,还有一个书房…… 这边,又直接扯着王金元便走,到了书房,王金元眼眸猛地一亮,目光在这书房的博古架上便移不动了。 只见那博古架上摆满了各色的青铜器和青花瓶,王金元是牙行出身,还是有些见识的,他一脸激动的上前,握着一个青花瓶道:“这是宋时汝窑的天青釉弦纹樽……天,我看看……” “别看了。”方继藩一把拉住他:“都是真品,方家难道还摆赝品不成?说吧,价钱。” 王金元眼花缭乱的看着,口里道:“倘若这都是真品……只怕……只怕加上此前的土地、字画、家具,少……少说……”他咽了咽吐沫,才道:“少说能卖出个十一万两银子,这里头,有不少都是奇珍啊,市面上就是想买都买不着的,公子……当真……当真……” “少爷……”方继藩的耳畔,传来了凄厉的大吼,便见邓健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,又环抱住了他的双腿,大叫道:“少爷不能啊,少爷,连桌椅床榻都卖了,少爷和伯爷将来睡哪啊,还有这些,这些都是老爷的珍爱之物啊,伯爷在家时,每日都要小心擦拭的,这些都是祖传之物,是传家宝……” 方继藩早就受不住这邓健了,从前嫌自己不够人渣,自己稍微正常一些他便通风报信,让人来扎针,现在本少爷恢复败家本色了,你哭个什么! 方继藩便指着邓健道:“这个,能值多少?” “啊……”王金元老半天回不过神来。 方继藩便咬牙切齿地道:“我说这个家伙,人牙行收不收,能卖多少?” 王金元毕竟是专业的,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地上打滚的邓健,接着抱起他的大肚子,笑呵呵的道:“倒还年轻,可惜皮肤糙了一些,怕是寻常人家的内院是不肯收的;人太精瘦,怕没气力,便是扛包打杂,用起来不顺手,这个……除了吃干饭,也难有什么用处,不值钱不值钱,三两银子最多了。” 方继藩顿时露出遗憾的样子,才三两银子?罢了,本少爷是做大事的人,三两银子卖了不值当,勉强留着用吧。 他很快又笑了:“你看看,还有什么值钱的,不要客气,和本公子说。” 王金元已经吓着了,其实他想打退堂鼓,虽然这笔买卖获利可能丰厚,可还真没见过这样的败家子,他甚至不禁在想,这败家子,莫非是使诈吧。 可方继藩接下来的话却打消了他的疑虑:“价钱咱们再商量商量,差不多了,便叫人来搬便是,明儿我叫京兆府的公人来作保,签下契约,银子你预备好,本公子知道,这么一大笔银子,总需时间筹措,没关系,不急。” 王金元舒了口气,尴尬的笑道:“公子真……真是不可多得的……不可多得的……”一向圆滑的他,此时竟发现搜肠刮肚,也找不到一个好词,好不容易才憋出一个形容:“不可多得的性情中人啊。” 方继藩笑了,把玩着手里的湘妃扇,心里却在叹息,得,这败家子算是坐实了,性情中人就性情中人吧,若不是败家子,自己卖起家业来还真有点道德上的负担呢,现在好了,竟发现身上很轻松。 送走了王金元,府上的管事、账房还有邓健,便一个个噗通跪在了厅里,开始号丧。 “少爷,要三思啊。” “少爷的病才将将好,小的们喜不自胜,可是……” 方继藩心里叹息,倒是有些同情他们了,这些人是真的为了自己好,自己实不该这样让他们一惊一乍的,可刚刚勾起了同情心,便见那位扎针大夫在外头探头探脑。 方继藩见到山羊胡子大夫,心里就瘆得慌,一拍案牍,朝他厉声喝道:“看什么看?” 大夫忙尴尬的笑:“学生想着……公子大病初愈,怕公子的病又复发,所以便……” 方继藩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疼了,那被针扎进后脑的记忆涌上心头,深吸一口气,MLGB,这是诚心不让我做好人了吧。 他毫不犹豫,抄起了湘妃扇便朝大夫砸去。 这一下,竟是不偏不倚的砸中大夫的脑门。 大夫一摸,有些疼,随即眼泪便啪嗒落下。 方继藩心里一惊,他只是随手砸的,表现一下自己很‘正常’,心里又觉得不好意思了,忍不住道:“哭个什么?” 这大夫抹着眼泪,感慨万千:“今日不必诊视了,公子的病,恢复的很好,很好……老夫蒙伯爷厚恩,收留在府邸之中,平时多受恩惠,而今能治好公子,真是大幸。好,好,好,老天有眼,方家列祖列宗有德啊……” 方继藩眼珠子都直了。 他心里想,方家祖宗们真要有灵,今天晚上怕是非掐死你这蒙古大夫不可。 方家公子的病好了,这一下子,成了左邻右舍们津津乐道的话题。 斜对门是一个酒肆,酒肆的掌柜提着算盘珠子,除了每日将这算盘珠子打的啪啪响,便是乐此不疲的和酒客们说起此事。 “真的好了,绝没有假,曾大夫实是妙手回春啊,当真,当真,老夫说的话还有假不成?不信?好,我告诉你,昨日牙行的王东家就登门去了,你猜怎么着,方家公子要卖地呢,不只是卖地,家里值钱的都卖,这不就是咱们的方家少爷才能做的出的事吗?你是不晓得,清早的时候,老夫还见京兆府的书吏跟着王东家一道去方家作保,据说都已签字画押了,方少爷很高兴呢,他们走的时候,方公子亲自送出门,朝他们招手,还大声嚷嚷,说下次还看上什么,记得登门哪,那喜庆的劲,吓得王东家和保人反而吓着了,那往常脸皮十尺厚的王东家,竟都觉得惭愧,像没脸见人了一般,心虚的很。” 酒客们听得啧啧称奇,有晓得内情的,便忙颔首点头:“那就没错了,保准是好了,曾大夫是神医啊。” “可不是吗?曾大夫现在扬眉吐气了,在方府里出入的时候都带风呢,神气活现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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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45
第五章,慈父多败儿 外头的风言风语,方继藩是一点都不计较,他现在忙着算账,过了几日,王金元便开始请人上门来搬家什了,杨管事又是大哭一场,差点背过气去。 邓健则是可怜兮兮的跟在方继藩的后头,方继藩对王金元招徕的人很客气:“各位大哥,慢一些抬,要小心哪,这是我方家祖传的宝贝,虽说现在改了姓,可也是有感情的。这瓷瓶更要小心,这是汝窑的瓶,是我曾祖传下来的,有个磕磕碰碰,我良心不安。来,小邓邓,给各位大哥倒口水喝,远来是客,不要怠慢了。” 邓健翻了个白眼,很直接的吐出两个字:“没有。” 方继藩晓得他在耍性子,这两日,邓健都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,本想算了,不和这厮计较,可心里又想,若是算了,那就不是方继藩了,方家败家子做事,能算了吗?要谨慎啊,这才几天没有扎针,切莫露出马脚啊。 于是脸色一摆,怒气冲冲的大喝道:“狗一样的东西,没有什么?” “茶具都卖了。”邓健的确是有点怕方继藩的,又软化下来。 方继藩恍然大悟,当时卖的尽兴,倘若乌木暴涨,那便是数倍的利润,利益熏心之下,为了银子,方继藩该卖的可都卖了。 其实,就算乌木价格没有暴涨,那也不打紧,乌木毕竟在这个时代也是珍奇,也不会亏:“早说嘛,待会儿你和刘账房出去,采买一点家什回来,银子要省着点花,有多便宜买多便宜,少爷要攒钱,办大事!” 邓健哭了,眼泪啪嗒落下,一下子跪在方继藩的脚下:“少爷,您……您能不能换个爱好,去青楼,去赌坊,去哪儿都好,别办大事了。” 方继藩心里感慨,不办大事,被你们这上上下下的人养成废物吗? 他心里无奈,却背着手,大喇喇的吹着口哨:“再啰嗦,打断你三条腿!” …… 十几万两银子,统统购置乌木,以至这市面上的乌木,竟是采买一空,这倒又是震动京师的大事了,好在大家对于方家败家子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,除了讥笑引为谈资之外,便也很快就将这等荒唐行为抛之脑后了。 方继藩折腾得方家鸡飞狗跳,足足过去了一个月,此时炎炎夏日,天气燥热起来,湘妃扇终于有了用处,再不必大冷天里扇着寒风假装自己很飘逸很潇洒,实则这种行为在方继藩眼里纯属逗比,可没法子,他是方继藩。 这一日的大清早,小香香匆匆的进来,邓健则是大呼道:“少爷,少爷,快起……快起……” 方继藩微微抬眸,一看外头天色还昏暗,顿时恼火:“这么一大清早的,你是几个意思,吃错药了,有这么大清早叫人起来的吗?” 邓健却是急得跺脚:“伯爷……伯爷……凯旋而归了,方才随伯爷出征的亲兵先快马来报了信,说是伯爷已进了城,转眼就要到家了,他本该是入宫去觐见的,可心里记挂着少爷,先回家里看看,少爷,快起。” 父亲……回来了? 方继藩打了个寒颤。 不是说没这么快回来的吗?这一趟是镇压云南的土司叛乱,那儿瘴气多,蛮兵又狡诈,不肯轻易和朝廷决战,按说怎么也得拖到年尾,可这才入夏啊。 方继藩隐隐有一种要完的感觉。 他却装着不急的样子,淡定地道:“噢,宽衣,得迎接我爹…” 我爹二字出口,便见邓健猛地警觉地看向他。 方继藩心里一咯噔,怎么回事,又出了什么差错? 邓健眯着眼,似乎觉得方继藩的病又犯了,忍不住嘀咕道:“少爷可从未叫过伯爷做爹的啊。” 畜生啊! 方继藩心里破口大骂,这人还是人吗,猪狗不如啊,连爹都不认。 他只得咳嗽:“少爷长大了嘛,难道就不能懂事一些?少爷的话没说完,你也敢打断,哼,本少爷说的是,本少爷得去迎接我爹那老家伙了!” 邓健顿时喜笑颜开起来,像是松了口气:“这就对了,方才吓死小人了,还真怕少爷的病没好干净,杨管事都已修书给伯爷报了喜,倘若伯爷回来,知道少爷的病没全好,肯定要责罚小人的,现在看到少爷完好如初,小人心里……” 说到这里,他竟哽咽起来,喜极而泣。 方继藩却是心乱如麻,任小香香伺候自己穿衣,待一切穿戴毕了,却见小香香低垂着头,俏红着脸的看着自己绣花鞋尖,方继藩恍然大悟,差一点忘了,便露出贼兮兮的样子::“小香香,你又长大了……” 草草的一捏,外头便听到了鞭炮声,于是方继藩逃也似的冲出房去,到了方家的中门,便见一个武官打扮的英武男子刚刚下马,杨管事领着十几个下人列成一排。 武官虎背熊腰,显得很是彪悍,他是方脸方口,反而和方继藩这般公子哥儿般的俊秀小生对照,有点儿鲜明…… 自己不会是隔壁老王生的吧。 方继藩心里暗暗吐了吐舌头。 方父叫方隆景,一脸肃杀之气,左右顾盼之间,杀气十足,可一见到方继藩,那锐利的目光瞬间的融化了,三步两步上前,一把扶住方继藩,便道:“继藩,你患了脑疾,为父在南疆心急如焚,只是战事脱不开身,万不得已之下,索性贪功冒进,总算老天保佑,及早平息了蛮人,这才赶着回来,半途上竟得知你的病好了,真是祖宗保佑啊。” 原来是因为自己病,所以父亲才冒险加急用兵,难怪回来的这样早。 方继藩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父爱,他的心也融化了,抬眼看着这陌生人,却颇有触动地道:“爹……” 爹字才出口,便见方隆景面上掠过一丝狐疑。 一旁的杨管事、大夫,还有方大夫俱都露出了错愕之色。 哎…… 方继藩只得狠下心,接着大笑道:“你这老家伙总算回来了。” “哈哈!”方景隆这才也大笑着,疑心尽去,我老方的儿子哪里有脑疾,这不很正常吗?和从前一模一样!他一拍方继藩的肩道:“好儿子,走,咱们里头去说。你病既好了,没做什么坏事吧?” 听他调侃又轻松的口气,仿佛就算是做了坏事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 果然知子莫若父。 难怪会出了方继藩这个败家子,这般的溺爱,什么样的儿子都要养残不可啊。 方继藩心里叹口气,该来的总会要来:“儿子能做什么坏事?只是卖了一点田产而已。” 方景隆依旧大笑着道:“卖地而已,哈哈,卖个几十亩不算什么,随便卖,没银子就和爹说,往后哪……” 方景隆说到这里,突觉得一旁的杨管事一副死了娘的样子,心里猛地咯噔一下:“卖的是几十亩来着?” “几千亩!”方继藩道:“准确的来说,是两千多亩。” “两……两千……多亩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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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46
第六章,列祖列宗在上 方景隆这张自带威严的脸瞬间懵了,仿佛乌云笼罩,他期期艾艾地道:“岂不是全卖了……全卖了……” 这虎背熊腰的军汉,突然眼角泛了泪光,一下子,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,哇的一声嚎叫道:“儿孙不肖啊,愧对祖宗啊……” 方景隆痛哭流涕,只是不断在地上叩首磕头,哭天喊地的自责,一旁的杨管事忙将心如死灰的方景隆搀起。 方景隆长叹口气,怒气冲冲的对杨管事道:“少爷要卖地,你为何不修书来和老夫商量,为何……就这般纵容他?” 杨管事委屈的道:“老爷去了南方,少爷便是一家之主,学生倒是拦,可拦不住啊,何况老爷早说过,只要少爷开心,什么事都好说,老爷修书来的时候,还说当务之急,是给少爷治病要紧,这是脑疾,万万不可刺激了少爷,所以凡事都要顺着……” “哎…”方景隆长叹口气,却是无言,随即继续朝厅里走去,方继藩咂舌,像犯错的孩子,磨磨蹭蹭的才追上去,他倒是极想安慰父亲,却又不知该怎么出口。 等到了厅里,方景隆正待吩咐:“斟茶来……” 可环顾四周。 原来在这堂中的红木官帽椅不见了,那茶几还有墙上的字画也不翼而飞了,便连灯架子竟也凭空没了踪影。 摆在这里的…… 是一个柳木桌子,一看就是半旧之物,还有……两个长条凳…… 长条凳…… 南和伯府的正堂何等大气,这孤零零的长条凳,给人一种格外刺眼的感觉。 方景隆眼睛发直,却早有乖巧的仆役斟茶来,只是……用的却不是白瓷的茶盏,而是……呃……一个大碗,陶碗上,明显还有裂痕,当然,这倒不是旧的,而是因为劣质陶器烧制之后特有的裂痕。 方景隆感觉眼前有些发黑,下意识的道:“桌椅……竟……竟也卖了?” 杨管事像死了NIANG一般:“卖……卖了……” 方景隆忙是用手撑着自己的身子,因这身子晃了晃,好不容易才缓过神,顿时怒火攻心,他突的额上青筋暴起,扬起手,狠狠朝方继藩面上打去。 这硕大的巴掌,在半空划过半弧,方继藩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,心里说,完了,打就打吧,这样的人渣败家子,其实公道的来说,自己都恨不得每天对着镜子给自己来一巴掌。 可这手掌快要到方继藩的面颊的时候,突的顿住了,方景隆那张怒气冲冲的脸,顿时没了血色,宛如斗败的公鸡,眼里噙着泪,唉声叹息道:“继藩,你娘死的时候,千叮万嘱,要爹善待你,这些年来,爹不敢续弦,不敢纳妾,怕就怕对不起你死去的娘,你……成这个样子……咳咳……”他拼命咳嗽,捂着自己的心口,哽咽道:“是爹的错,都是爹的错,你自小就没有娘,不说了,不说了,你无灾无病就好。” 他苦涩一笑,只是摇头,猛地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,面上一下子又紧张起来,忍不住道:“宝贝……宝贝还在不在?” 说话之间,他已如出弦的利箭,朝着书房疾冲而去。 他的宝贝,自是书房里收藏的那些瓶瓶罐罐,还有祖传的一些珍宝,他气喘吁吁的到了书房,眼睛便落在那摆放博古架的方向。 可谁晓得,这时不只博古架上的东西不翼而飞,便连那博古架竟也消失不见。 方继藩和杨管事等人已是急匆匆的追了来,便看到方景隆捶胸跌足,声震瓦砾的嚎叫道:“天哪……我这做的是哪门子孽哪……” “伯爷息怒。”杨管事刚要上前。 “祖宗啊……”方景隆双手擎天,发出咆哮:“儿孙不肖啊!” 方景隆已是眼前一黑,闷声栽倒。 方继藩吓得脸都白了,爹不是将军吗?抗压能力这么差! 他一把将方景隆扶住,身后已传出哭爹喊娘的声音:“不好了,不好了,伯爷昏厥过去了,快请大夫,还请大夫来。” 方家已是鸡飞狗跳起来,乱做了一团。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,见众人手足无措的样子,心里既有愧疚,却不得不打起了精神,中气十足道:“杨管事,你亲自去请大夫,邓健,去取毛巾来,要沾水。” 方继藩试了方景隆的鼻息,还好,气息还算顺畅,脉搏虽弱,却没有紊乱,心里便松了口气。 这个该死的败家子……方继藩也不知在骂从前那个家伙,还是自己了。 也好在现在府中的人都乱做一团,没有察觉出这位方大少爷有什么异样。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紫禁城的暖阁。 弘治天子近来身子不好,不过他历来勤勉,即便身子不爽,却依旧不敢荒废了政务。 不久之前,便有人来奏,说是南和伯方景隆平西南土司之乱凯旋还朝,已入了京城,不久就要入宫觐见。 弘治天子顿时面带红光,喜出望外。 他靠在软垫上,在召见南和伯之余,手捧着一篇《辩奸论》,而皇太子朱厚照则小心翼翼的侍立在一旁,面带猪肝之色。 朱厚照乃是弘治皇帝的独子,自是对他宠爱有加,看着眼前的少年太子,弘治目中尽显慈爱:“朕听说,近来师傅们教你的是《辩奸论》,乃苏洵所作,此文虽略显刻薄,却也有其长处,你都熟读了吧?” “熟……熟读了……”朱厚照低眉顺眼,不敢抬头去看弘治。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,弘治便含笑道:“既如此,那么……便背来朕听听。” 朱厚照那滴溜溜的眼睛,霎时充血一般,忙是用眼睛勾着脚下的靴子,磕磕巴巴的道:“事……事有必……必至,理……理……” 理了老半天,便背不下去了。 弘治身子微倾,略带不喜:“你读了半月,只背了这五个字?詹事府的师傅们悉心教导,你一字都没听进去?” 朱厚照耸拉着脑袋:“儿臣知错。” 弘治皱眉,露出严苛的样子:“你是太子,将来是要克继大统,若不读书,如何明理,不明事理,如何治天下?” 朱厚照战战兢兢:“儿臣……儿臣……” 见朱厚照吓坏了的样子,弘治皇帝竟是心里一软,严厉的目光便融化了,他嘘了口气:“哎,你呀,是被你的母后宠溺坏了,往后不可如此,要用心进学。” 朱厚照目中掠过了狡黠之色,从前但凡只要父皇教训自己,只要自己露出害怕的样子,父皇总是会心软的,今日也不例外,他忙道:“儿臣记下了。” 弘治天子苦笑摇摇头:“你啊……” 想要骂几句,偏又开不了口,便索性对左右的宦官道:“南和伯不是进京了吗?为何至今还未觐见,朕可一直在此等着呢,去通政司催一催。” “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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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48
第七章,上达天听 那宦官得旨,匆匆去了。 可过不了多久,宦官便去而复返:“陛下,不妙,不妙了,通政司派人去方家问过了,说是南和伯………昏厥了过去……” 坐在一旁低着头,仿佛是在反思的朱厚照,一听有人昏厥,便精神一震,眼中闪着光,可目光一触到父皇,忙又犯了错似地低头。 弘治天子诧异的忙道:“昏厥了过去?他正是壮年,又是骁将,这才刚刚凯旋归来,究竟出了什么事?” 宦官哭笑不得的道:“据说……据说是被他儿子气昏了,南和伯在外征战,其子方继藩,却将方家的田产兜售一空,这还不止呢,连家中的瓶瓶罐罐都卖了个干净,陛下,这是崽卖爷田,按寻常百姓家的说法,是败家子啊。不只如此,他还将得来的银子,俱都去买了乌木,南和伯听了这噩耗,怒极攻心,还听说,不但把祖产卖了,连祖传的………” 弘治天子不禁道:“竟有这样的人?” 宦官生怕陛下不信的样子:“陛下有所不知,这南和伯世子方继藩,在京师里本就是出了名的败家子,自小就不肯读书,成日游手好闲,吃喝嫖赌,样样精通,早已恶名远播,他是南和伯的独子,南和伯历来对他宠溺,所以他就无所顾忌了,京里上上下下都晓得他……” 弘治天子皱眉道:“如此奸恶,闻所未闻,倒是可怜了南和伯,他在外征战,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,却是后院起火,人之初、性本善,这是溺爱过度的结果啊,传旨……” 弘治天子长身而起,在暖阁中踱了两步,沉吟道:“命御医诊治南和伯,还有,其子方继藩,不学无术、行为不检……”天子显然震怒,面带杀气,刚想狠狠惩罚,可转念一想,叹道:“罢了,子不教、父之过,南和伯新立战功,而今又受此劫,若再罚其子……反而令他心里不安,校阅在即了吧,令此子参与校阅吧。” 宦官连忙应声,犹豫了片刻:“往年校阅,这方继藩都不肯去。” 弘治皇帝顿时拉下脸来:“便是绑,也要绑的去。” 一旁的朱厚照听了,噗嗤一下,差点没笑出声来,忍不住幸灾乐祸。 却不料在这时,却见父皇的目光如剑一般射来,朱厚照错愕的抬眸,与父皇的双目交错,便见这本该慈爱的目光里,竟多了几分杀气…… 朱厚照骤然觉得如芒在背,正待要开始装一下可怜,却不料弘治皇帝厉声道:“你是太子,太子可以荒废学业吗?辩奸论读了这么久,竟也背不出,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?” 朱厚照忙挤出眼泪来,呜咽道:“是,是,儿臣不敢了。” 可今日,他发现父皇竟变得铁石心肠了,面对他的眼泪婆娑,竟依旧还沉着脸,厉声喝道:“平时就是宠溺你过了头,今日若还放纵你,他日你便连方家的小子都不如,他丢的是祖业,可等将来朕驾崩了,你丢的就是江山社稷,你已不小了,还这样不晓事,朕如何安心,三日之内,抄写二十遍《辩奸论》,朕要亲自查验,倘若偷奸耍滑,朕决不轻饶!” 朱厚照从未见过父皇这般大动肝火,一听要抄二十遍《辩奸论》,心如刀割,招谁惹谁了啊,却忙点头如捣蒜:“儿臣遵旨…” 弘治天子这才脸色略略缓和,却依旧拉着脸:“去詹事府读书罢,少在这里碍眼。” 朱厚照一琢磨,总算是回过了味来! 姓方的,你坑人哪,往后还有好日子过吗? ………… 御医来了方家,其实方景隆只是受了惊吓,昏厥过去罢了,很快便醒转,只是目光呆滞了一些,想到家业一空,换来了一堆乌木,就这么堆在后院里,这位征南的大将军,一下子萎靡起来。 丢人啊,老脸都丢尽了,崽卖爷田,算是没脸做人了。竟连陛下都已知道了,还派了御医…… 方景隆也不算什么脸皮太薄的人,可每每念及于此,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 吃饭的时候,父之二人各坐长条凳上,方继藩怕方景隆打他,所以故意挪远了一些距离,至于饭菜,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,一旁的邓健侍立在方继藩身后,也很小心。 方继藩心里七上八下,心里挺纠结的,只好暗暗长叹,别急,等乌木价格暴涨,定要将所有的田产都赎回来,不,要买最好的。 啪…… 方继藩听到动静,吓了一跳,口里还留着青菜叶子,一张俊美的脸霎时白了,还以为这一次是父亲发了疯,要揍人。 抬头一看,却见方景隆原是将筷子拍在了柳木桌上,接着仰头,鼻子有些红,甚是酸楚的模样,目中微微有些湿润,他叹口气道:“对不起列祖列宗啊。” “爹…”方继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:“别老提祖宗了……”他缩了缩脖子:“我总感觉阴风阵阵的。” 方景隆瞪他一眼,又看向邓健。 邓健也是惊讶:“少爷,你又叫爹了…是不是……” 方继藩心里恨不得把邓健这孙子撕了,我叫爹怎么了,他就是我爹啊。 可细细一想,罢了,自己实在不想又被大夫抓去研究。 到了这个份上,败家已成为本能,做人不能忘本。 他便龇牙:“老东西,还让不让人吃饭?” 方景隆想说什么,抿了抿嘴,看着自己的儿子,又融化了,便忍不住慈爱地道:“继藩,你总是长不大。咱们方家,是受了祖上恩荫的,你自小不爱读书,也不习武,别人怎么看待,为父一点都不在乎,可有时候哪,为父见其他公侯伯的子弟们去参加校阅,有了差遣,为父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一些羡慕,今年校阅之期已到了,为父回京的时候还在想,继藩若去碰碰运气,该有多好,可谁晓得,回来就见你卖了祖产,这时为父便再没有这盼头了,现在只望你的病大好,再不复发,一辈子平平安安的,将来袭了爵,即便没有差遣,也没有关系。” 所谓校阅,并不是真的校阅。 大明的贵族子弟,几乎都要当差,这是从太祖皇帝开始就有的规矩,毕竟大明的爵位虽是世袭罔替,可俸禄却不高,比如方景隆,他就领三份禄,一份靠的是南和伯爵,一份靠的是他现在的职遣,比如他现在就在军中任职,是五军都督府的副都督,而另外一份,就是军功,这一次他南征回来,肯定会有赏赐。 可若是不参加校阅,就没有差遣,便只能靠爵位的俸禄度日了,贵族子弟们最看重的,便是这个,几乎京里的贵族子弟们但凡有点出息的,要嘛在亲军二十六卫中任职,要嘛是在宗令府,要嘛在五军都督府,可像方景隆这样的,只能一辈子吃闲饭。 想要差遣,必须得通过校阅,而校阅,就是考试,是贵族的考试。 ……………… 这里说一下,新书期间每天雷打不动两更,因为写的是明朝,所以更新会比较快,上架之后每日一万五至一万八的更新,如果两千字更新是七到八更,三千字是五到六更,大致是这个样子,新书期,请多支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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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49
第八章,哥要一飞冲天 方景隆虽知道自己儿子是虫,却偶尔,也会有望子成龙的念想,现在忍不住一番感慨,又摇摇头,觉得自己实是非分之想。 方继藩可不敢说我要去校阅,从前那个败家子,是绝不可能去参加考试的,所以他避开了方景隆自嘲的目光,心里却在想,这校阅,我的确该去试试才是,可他情况特殊呀,该怎么才可以顺理成章,不让人怀疑的去考呢? 方景隆见方继藩沉默不言,还以为自己的话惹得儿子不高兴了,即道:“好好好,为父不说,不说了,为父知道你不爱去办差,不爱受人拘束,以后再不提了。” 他摆了摆手,很是惆怅,想到那些同样是公侯伯子的子弟,个个都以校阅为荣,再看看自己的儿子。 哎……祖宗…… 可一想到祖宗,方景隆又觉得心口有些疼了。 方继藩心里却是急了,爹啊,我要当差啊,我要去校阅啊,我不想做一辈子的废物啊,你怎么就不说了?你蹂躏我吧,你就不能硬气一点,桌子一拍,给我上老虎凳,滴蜡烛油,就算是将我绑了去也好,得给我一个去当差的机会啊。 自然,这些话是不敢说的,想来全世界都认定了他这位混吃等死的公子哥,这辈子只有坑爹的份,若是突然有了上进心,就实在可疑了,尤其是在患了‘脑疾’的情况之下…… 方继藩心里叹息,比方景隆更惆怅。 可到了次日,邓健的嗓子便又如铜锣一般响起:“少爷,少爷,宫中来人了,命公子去校阅。” 方继藩还在朦胧之中,听罢,竟是翻身一骨碌的爬将起来……宫中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 却见邓健气喘吁吁地跑近他道:“宫里来了个宦官,说今日校阅,陛下听闻之后,龙颜大悦,说要挑选出英才充入亲军,却不知怎的,想起了少爷,居然对着左右说,那个南和伯的儿子不是一向放浪不羁吗?这是平时家教不严的缘故,也一并校阅,若是不去,便治少爷大不敬之罪。” 方继藩心里惊喜交加,这个皇帝,挺有意思啊。 不对,什么叫做家教不严,放浪不羁……难道哥们的恶名,都已经传到了皇帝老子的耳朵里去了? 方继藩痛心疾首,却不敢表露。 邓健反而是急了:“宫中的钦使已到了正堂,就等少爷去呢,伯爷一大清早便去五军都督府公干了,少爷得赶紧去才是,不然怠慢了钦使……” “好了,好了,就你啰嗦。”方继藩不耐烦的道:“小香香呢,来穿衣了。” 邓健愁眉苦脸地道:“香儿今日病了,小的这就去让兰儿来。” 方继藩心里反而松了口气,成年累月的被迫耍LIUMANG,这对正直纯洁的自己而言,很是为难啊,于是他故意露出不耐烦之色地道:“那本少爷自己来,兰儿的XIONG小,本少爷宁愿自己摸自己。” 邓健一脸欣慰的样子看着少爷,少爷果然本色不改,看来这病,是愈发的好了。 陈凯之飞速地穿好了衣衫,心里记挂着校阅的事,满心的期待,哥们要一鸣惊人,要一飞冲天。要让所有人知道,本少爷不只是聪明伶俐、相貌英俊,还才高八斗。 匆匆到了正堂,便见一个白面宦官正背着手,一脸鄙夷的看着方家的正堂。 早听说这败家子将家里的田地和家什都卖了,看着这堂中几张长条凳,小宦官甚至觉得,自己对家徒四壁四字有了新的认识。 眼看着正主儿来了,方继藩见邓健还没来得及追上来,立即换上了一副笑容! 太监啊,是活生生的太监,凭着方继藩对太监的了解,这些随时在皇帝身边的阉人,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,虽身份卑微,却也有匪夷所思的实力。 小宦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方继藩连忙作揖,行了个礼,彬彬有礼地道:“见过公公,公公远道而来,未能远迎,还望恕罪……” 方继藩一面说着,一面做出从怀里掏银子的动作,得给人家一点茶水费,虽然天天假装败家子,可实际上潜规则,方继藩还是懂的。 小宦官心如明镜,却突的拉下脸来,语带不悦地道:“方公子,免了吧。” “要的,要的,一点小小意思。”方继藩已掏出了一个碎银子。 小宦官却依旧冷着脸,皮笑肉不笑的道:“别人的银子,咱当然敢要,可是方公子的银子哪,嘿嘿……咱还真没这胆子收,方公子,难道你忘了,去岁的时候,也是咱来宣旨,你当着咱的脸骂咱没卵子的东西?今儿咱也没长出新的卵子来,所以……当不得公子的礼……” “……”方继藩万万料不到,这宦官竟和从前那个败家子有这么一层过节,做太监的,最记恨的怕就是人家骂他的缺陷,哎呀,这该死的败家子…… 此时,只见小宦官阴测测的,笑得更冷了,口里接着道:“当初咱不能将公子怎么样,可如今,咱进了都知监了,时不时哪,得去侍奉着皇上,以后,方公子可要小心了。” 方继藩对明史了如指掌,一听到都知监,便晓得这小宦官为何如此嘚瑟了,若论权柄,在宫中十二个太监机构里,当然是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大太监们最是呼风唤雨,可都知监对于小太监而言,却也是不错的去处,因为这都知监的职责是专门跟随皇帝,负责导引清道,这天天伴在皇帝身边的人,却是宫里宫外都争相巴结的对象,成了香饽饽。 正在这时,那邓健已是追了上来,却不敢登堂入室,只在外头探头探脑。 方继藩一见邓健来,心里便有些遗憾了,这个时候,身为败家子,修补关系已是不可能了。而且看这情况,这关系想要修补,怕也难了。 自己虽是南和伯的世子,这宦官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,可怕就怕家里有什么变故,备不住人落井下石。 他便干笑一声:“公公来此,不知有何贵干?” 小宦官冷冷地道:“奉陛下口谕,今日亲军府校阅,请公子去亲军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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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50
第九章,五花大绑 方继藩心里兴奋极了,却见邓健还在,便笑了笑,恢复了败家子的本色:“陛下鸿恩浩荡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……” “只不过什么?”小宦官义正言辞,对陈凯之一丁点好脸色都没有:“嘿嘿,咱自然知道,方家的公子,是绝不肯去的,咱也听说,前年的时候,你父亲南和伯要人抬你去,你也死活不肯。可咱丑话说在前头,咱是奉旨前来,就算是绑,也要将你绑了去。” 他目光如毒蛇一般的盯着方继藩,似乎不解恨,压低了声音,继续道:“你别看你们方家乃是伯爵,可在咱眼里,又算什么呢,你以为你爹靠着刀枪,蒙了陛下的赏识,就可无忧,实话和你说,陛下怎么看你们这一对父子,还得靠身边的人,在这宫里头,谁靠着陛下最近呢?嘿……” 方继藩晓得这小宦官是一朝得志,正想炫耀自己的权威,威胁自己,便叹了口气:“不去就要绑人,还讲不讲道理了?” “那你就试试看。”小宦官眯着眼,恶狠狠地瞪着方继藩,一副咱们这个仇,算是结下了,以后走着瞧的样子:“你姓方的,也配跟咱讲道理?” 方继藩却是笑了,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光芒,接着徐徐的走到了那柳木桌前,这桌上是几个茶盏和茶壶,他取了一副空茶盏在手中把玩。 小宦官不耐烦了:“方公子,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?” 方继藩竟朝他诡异一笑,这败家子,竟突然给了小宦官一种温润如玉般的翩翩公子模样,小宦官以为这是错觉,恍惚了一下,果然,方才那温文的模样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恶意,他见方继藩的眼中射出一丝寒芒,紧接随后,手中的茶盏从手中脱出,直飞小宦官的额头。 啪…… 茶盏被方继藩狠命一砸,正中小宦官额头,小宦官大叫一声,额头上立即流出殷红的血来,小宦官的脑子嗡嗡作响,整个人呆住了。 疯了,疯了啊。 小宦官顿时咬牙切齿,厉声咆哮:“姓方的,你敢殴打……殴打钦使,你好大的胆子……你这是想要做什么?你……” 他捂着额头,嗷嗷大叫。 方继藩却朝他一笑,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,取出湘妃扇,徐徐的扇风,然后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方继藩就不信,你有种敢绑我!” 小宦官彻底的懵了。 挑衅,这是赤裸裸的挑衅。 额上已是起了血泡,小宦官疼得面色扭曲,而且最重要的是,方继藩居然敢说自己没种,上一次骂自己没卵子,这一次…… 他厉声咆哮:“咱不敢绑你?你说咱不敢绑你?咱若是不敢绑你,这姓便倒过来写!” 他一摸额头,疼的龇牙,这家伙下手还真是狠,以至茶盏碎裂,有碎瓷嵌入了额上的皮肉,他摸了额头的手湿漉漉的全是血,他发出嘶吼:“来人,来人,将他绑了,绑了!” 外头有两个小宦官带来一起公干的亲军,一见这阵仗,也不敢迟疑,箭步冲进来,二话不说,取了绳索,将方继藩制住。 小宦官还不解恨,他心里清楚,这一次公干,发生了这样的事,当然可以回宫里去告状,可对陛下而言,方继藩固然有罪,自己呢,自己这点小事都办不了,多半将来自己的前途也没了。 所以不能回宫告状,只好绑人了,你方继藩不是说咱没种吗,咱就有种给你看看。 他取了绳索,趁着两个亲军将方继藩知制服的功夫,将方继藩绑了个结结实实,方才觉得解恨了不少。 方继藩倒是老实,任他绑了,等这小宦官将方继藩五花大绑起来,方继藩忍不住直翻白眼,太监果然就是太监啊,绑个绳,你妹的还打蝴蝶结。 小宦官像是出了一口气的样子,命人押着方继藩前往亲军都督府。 这所谓的亲军都督府,有别于五军都督府,号称辖制亲军二十六卫,是禁军中的禁军,不过都督府名存实亡,只是一个花架子,主要的职责只是负责协调二十六卫罢了,当然,也负责校阅。 今日有不少功勋子弟都来了,这些少年郎个个精神奕奕,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。 他们都是大明朝的贵族子弟,自幼便锦衣玉食,不过老子英雄儿好汉,谁都希望自己不只承袭父辈爵位时,能蒙宫中厚爱,入宫差遣。 弘治天子任命的主考官乃是英国公张懋,这位年迈的国公看着满堂的少年俊杰,倒也老怀安慰,有不少人都是老相识,张懋对他们寄以厚望。 校阅的子弟,足有五百多人,分为了六个考场,他一个个检阅过,待到了最后一个考场时,穿着蟒袍的他驻足,显得格外的神清气爽,便朝诸考生道:“尔等皆勋贵,蒙受祖宗恩荫,今日校阅,分三六九等,为的便是择选英才,出众者,便要和尔等父祖们一般,从上征伐,入侍帷幄,好生拿出你们的本事来,为你们的父祖争口气,得一条金腰带。” 众人纷纷道:“是。” 张懋说罢便大笑,这金腰带可是有典故的,校阅的规矩,是从太祖高皇帝就开始了,起初叫阅骑,当初的英国公张懋,便是在少年时,成化皇帝在西苑阅骑,张懋连发三箭连中,于是赐得金带。 这金腰带,现在还在张懋的腰上系着,虽然他位极人臣,既承袭了国公,又拜为了太师,想要系什么腰带都不算纂越,可他在心里,这金腰带才是荣誉的象征。 功勋子弟们一个个贪婪的看着张懋所系着的腰带,个个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起来。 正说着,外头却传来了喧闹声,张懋微微皱眉,左右的几个亲军武官也是诧异无比,有人见张懋面现不悦之色,忙是道:“卑下去看看。” 张懋冷着脸:“不管何人喧哗,今日校阅,兹事体大,将人带来!” 众人见英国公怒了,个个战战兢兢,过不多时,便见有人五花大绑的被两个亲军押来。 张懋见被绑来的人面熟,还未询问,那小宦官便上前,恭恭敬敬的道:“公爷,奴婢奉陛下之命,押南和伯之子方继藩前来校阅,奴婢乃奉旨行事,还请公爷勿怪。” 方……继……藩…… 方继藩觉得整个考堂的气氛一下子变味了。 身边的功勋子弟们,一开始还好奇朝这挪动着想来看热闹,一听方继藩这三个字,顿时个个像避瘟神一般的后退。 接着,有人哄堂大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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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51
第十章,校阅 张懋一听方继藩的名字,脸也已拉黑了下来。 化成灰他都认得这小子啊,张懋可是南征北战的悍将,方继藩的父亲方景隆便曾在这位老公爷下头效力过,这可是当初一个战壕里扛过枪的过命交情,早听说方景隆生了一个不肖子,不但卖光了家业,还生生没把方景隆气个半死,以至上次方景隆凯旋回京时,前来自己府上拜见,也是一副腼颜人世的模样。 张懋再看这方继藩被人五花大绑的样子,想到人人都抢着想来校阅,你倒是好,你还是被绑来的,敢情若不是陛下指名道姓的让你来,你还不肯来了? 耻辱啊,真是耻辱! 若不是要注重场合,张懋恨不得捶胸跌足,为方景隆可惜,老方家数代忠良,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。 最可惜的是这家伙还细皮嫩肉,一脸俊俏小生的模样,呸,怎么跟梨园戏子一般,各个公侯伯府里头,俊杰子弟们,哪一个不是身材高大,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? “你就是方继藩?” 方继藩汗颜,刚想说什么。 张懋便手指着方继藩,绷着脸道:“解了他的绳索。” 两个亲军将方继藩的绳索解开。 方继藩才感觉身子舒展一些,还没来得及轻松,这须发皆白的英国公张懋便指着他的鼻子痛诉道:“汝父也是豪杰,怎么生了你这不成器的东西,他舍不得教训儿子,老夫却非要管教你不可,你还卖你家祖产了,猪狗不如……”说罢,扬起手就要打。 方继藩呆住了,至于吗,想要躲,好在身边几个武官看不过去,忙将张懋拦住,这个道:“公爷,今日校阅,万不可如此。” 张懋气得牙痒痒,便怒气冲冲地道:“好,老夫今日虽奉旨主考,可你方继藩不是也要校阅吗?老夫就盯着你,看你这不成器的败家子敢不敢造次,来人,分发纸笔。方继藩,你坐这儿来。” 他朝靠前的一个空案头一指,面带冷然之色。 方继藩心里咋舌,现在这处境,还是谨言慎行的好,这位英国公看着不太好惹啊。 他乖乖的坐在那靠前的空案头上,接着便有书吏取了笔墨纸砚来分发。 张懋背着手道:“将老夫的椅子挪来。” 方继藩汗颜,却见张懋已在靠自己案牍的面前坐下,然后死死的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。 身后的考生一见如此,一个个暗中窃喜。 张懋随即道:“大明的校阅,起初是骑射,可自文皇帝以来,若只以骑射,却也不能论英雄,因此文皇帝有恩旨,改策论试,既是让尔等为朝廷献言,也是考教你们的才学,陛下已出题,来,取题来。” 接着,便有文吏举着一个牌子来,方继藩被这张懋盯着后襟发凉,可一看了题,便不理会张懋了。 却见那牌坊上写着几个金漆大字:“何以镇西南”。 这题一望便知,这是皇帝问策,怎么样才能解决西南的问题呢。 要知道,自明初开始,朝廷便将西南各省划入了版图,为了治理广西、云南等地,朝廷在西南设立了许多羁縻州和羁縻卫,并且命土司治理地方,可自太祖而始,西南就一日没有安宁过,当地的土司或是土人,几乎是隔三差五的进行叛乱,就在去年,广西便发生了‘府江之乱’,朝廷为了平定叛乱,可谓是绞尽脑汁,而方继藩的父亲方景隆,也因为这一场叛乱,而奉旨前往广西弹压,虽然将叛乱平定,明军伤亡也是不小,靡费了不知多少钱粮。 想来这西南的诸蛮,已成了弘治天子的一块心病,这一次校阅,竟是出了这么个题。 考生们看了题,个个目中放光,这些功勋子弟,早听闻了西南之乱,有不少人的父辈,都有过前去西南平叛的经历,怎么揍这些蛮子,这……还不容易? 于是一个个提笔,兴冲冲的开始答题。 方继藩凝视着那题,沉吟了老半晌,他晓得这是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校阅机会,若是能名列前茅,便有机会一雪前耻,可若是名落孙山,这辈子怕永远只能继续腐烂下去了。 方继藩打起精神,抬眸,便见到张懋的目光,方继藩居然朝他友善的一笑,张懋的脸却是拉得更长。 若是其他人这般笑,张懋还认为这小子不错,尊老爱幼。 可方继藩这样的人同样的笑容,张懋下意识的便认为这小子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。 他面带愠怒,却见方继藩已低头,下笔疾书起来。 嗯? 他……竟还会写字? 方家的小子……会写字吗? 方继藩当真是在写字,上一世,他的毛笔字练的不错,在校时还参加过一个书法的兴趣班,当然,不可能和这个时代的书法大家相比,可自己这个身份,用来唬人,却是足够了。 他凝气,说不出的认真,手腕转动,一气呵成,心里却想,若是有幸拿到了金腰带,谁再让我方继藩扎针,我方继藩便拿金腰带拍死他。 张懋坐在一旁,却是震惊和哑然,这小子……当真会写字! 或许……这小子也没有想象中这般不堪吧,是不是以讹传讹,有人夸大其词了? 他转念正想着。 谁料方继藩已落笔,他竟是答得最快的一个。 身边一个大老爷们盯着自己,实在不自在啊。 方继藩甚至觉得张懋像个老玻璃。 是可忍孰不可忍! 不过……反正哥们是败家子,这个形象,怕是一时半会也扭转不过来,所以…… 方继藩毫不犹豫的道:“交卷!” 交……交卷…… 震惊四座。 许多考生纷纷抬头,惊讶的看着方继藩,很快,他们似乎又觉得正常了,各自窃喜,方家的败家子便是方家败家子啊,还真是……名副其实,这才两炷香功夫,离考完还早着呢,可这家伙就交卷了,交的是白卷吧? 方继藩却不理会这些目光,他只想逃的远远的,反正题已答完了,能不能中,只好看天命了。 张懋气得吐血,猛地一拍方继藩的案牍,怒不可遏的道:“方继藩……你……你……你真是……岂有此理。好,好,好,收了他的卷子,封存!” 原还想暴怒,可细细一想,似乎在这校阅时发怒,实在没什么意思,这小子要作死,那就作死吧。 方继藩也不停留,竟朝张懋行了个礼:“走了啊。”便飞也似的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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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6-30 16:52
一周十更,假期除外(寒暑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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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子  2019-06-30 20:43
能不能把考试更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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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岸*地狱花  2019-07-01 10:4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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嘤嘤怪✯  2019-07-01 15:15
赞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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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7-01 15:36
有事私信,别在这里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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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7-03 23:16
第十一章,少爷英明 此时,在南和伯府的门外,邓健还在举目张望。 少爷被那宦官绑走了,邓健不敢拦,可心里却急得跺脚,他一向知道少爷的性子,说不考就肯定不会考的,果然,等不了多久,便看到了少爷的身影。 “少爷……少爷……”邓健兴高采烈地迎上去。 方继藩心里有些忐忑,也不知道自己答得好不好,这等策论题,说穿了全看对不对考官的胃口。 他见了邓健,便又恢复了浪荡子的模样,吹着口哨,连腿都迈得更开了:“鬼叫什么叫!” 邓健忙恭顺地躬身,笑嘻嘻地道:“少爷去校阅了?” 方继藩点头。 邓健一呆,虽说是被绑了去的,可这不像少爷的风格啊,他倒有些紧张起来,是不是因为少爷被绑了,受了刺激,脑疾又发作了?故而忧心地道:“少爷从前不是说过乖乖去校阅的便是龟孙吗?” 方继藩便冷笑着道:“去是去了,不过本少爷提前交卷了。” 邓健一愣,随即眼中放光,他欣喜地道:“少爷就是少爷。” 虽然觉得少爷好像又做错了什么,不过邓健居然心里暖暖的,这是一种很踏实的感觉,舒服。 邓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,随着方继藩进了院子,方继藩远远的,竟是看到了香儿正艰难地提着一篓子衣服往天井去,便道:“小邓邓,这小香香不是病了吗?” “是啊。” 方继藩见香儿极艰难的样子,一瘸一拐的,不禁怜悯心发作了,快步上前道:“小香香,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 香儿一见方继藩,也不知是因为生病,还是害羞,忙不迭的低下头,放下衣篓子,才行礼道:“少爷,奴洗衣。” 方继藩剑眉微皱:“病了也洗?” 香儿踟蹰起来。 倒是邓健笑呵呵地道:“少爷,是杨管事吩咐的。” 方继藩便觉得自己牙痒痒的,这是黄世仁啊,有这样糟践人的吗?别的事方继藩可以不管,装自己的败家大少爷,可这等事,他就看不过。 于是厉声道:“将杨管事喊来。” 邓健觉得奇怪,可见少爷脸上满带怒气,便不敢多问,忙去叫了杨管事。 不多时,那杨管事便顶着大肚腩小跑而来,一脸赔笑着道:“少爷有什么吩咐?” 方继藩定了定神,心里已有了计较,先是指着香儿道:“香儿,你这是什么意思,你生了病,还敢在本少爷的面前晃荡,若是这病过给了本少爷,你必是死罪难逃!” 香儿一听,吓得花容失色,泪水涟涟,连忙惊恐地认错。 杨管事以为方继藩只是教训香儿,便也跟着帮腔,怒气冲冲地道:“听见了没有,敢碍少爷的眼睛,仔细你的皮。”接着他一脸谄媚的看着方继藩:“少爷,您说是不是?” 方继藩却是收了扇子,扬手便劈了杨管事一个耳光。 啪…… 一巴掌干脆利落,尤其是打在杨管事那肥嘟嘟的脸上,余韵犹存。 杨管事猝不及防的挨了打,顿时委屈起来,捂着腮帮子,不可置信地看着方继藩:“少爷,您这是……” 方继藩咬着牙,接着自牙缝里蹦出一句话:“记好了,在这京城里,决不允许有比本少爷还下贱的人存在!” 杨管事就差给吓得魂飞魄散,他哪里想到,自己竟还抢了少爷的风头,让少爷记恨了,于是忙道:“不敢,不敢,少爷最下……不,少爷最了不起。” 方继藩方才故作不屑的样子看了香儿一眼:“你犯了这么大的错,还哭什么哭?现在罚你回你住所去面壁三日,三日内不得出房门,否则本少爷便杀鸡儆猴,宰了杨管事……” 杨管事:“……” 邓健畏惧地看了杨管事一眼,接着吞吞吐吐的,老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:“少爷英明!” 香儿似是被吓住了,她只当少爷讨厌自己,因而对自己惩罚,便红着眼睛,应命而去。 见那孱弱的背影去远,方继藩下意识地取出湘妃扇摇了摇,心里一阵叹息。 平时总觉得自己取代另一个人,要适应另一个人的生活节奏,很是惨不忍睹,可这时他才意识到,这个世上,有太多太多比自己更凄惨的人,从前那个败家子,不知做过多少恶事,那么现在,就该让自己来还一点债了吧。 ………… 紫禁城,暖阁。 此时,大明朝的皇太子朱厚照正在暖阁的外头探头探脑,贼兮兮的眼睛朝暖阁里瞧了一眼,暖阁里立即传出威严的声音:“进来。” 朱厚照吐了吐舌,立即摆出皇太子的仪容,跨步入阁,这一进去,便晓得自己来的不是时机,只见父皇高高坐在案首,左右则是几个师傅跪坐左右。 这几位师傅,都是弘治朝的名臣,以清直著称,不过既然清直,那么一般都不太会给朱厚照什么好脸色看。 朱厚照刚要行礼,弘治天子摆摆手,几日不见这个独子,此时见了,弘治天子面露微笑,慈和地道:“皇儿,刘卿家方才还对朕提及,说你竟将《辩奸论》背熟了?” 刘卿家便是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,他坐在弘治天子左手的位置,是个相貌有些丑陋的老人,此刻他朝朱厚照颔首点了点头。 刘健既是内阁首辅,同时还兼任着太子太傅,所以偶尔会去詹事府监督朱厚照的功课,近几日,似乎皇太子颇有长进,使他老怀安慰。 朱厚照闻言,眉梢微微一挑,却忙正色道:“儿臣惭愧。” 弘治天子笑吟吟地道:“可见用了心,便是好的。” 他说着,笑了笑:“你坐一旁,朕有事与诸卿商量着。” 朱厚照心里叫苦,却还是乖乖地跪坐着。 弘治天子接着道:“前几日校阅,亲军府送来了十数篇好文章,朕这几日,都在想着平西南之事,哎……西南之患,实是大明旧疾,这百年来,朝廷平叛了一次又一次,可年年告捷,却又接二连三的接到叛乱的消息,烦不胜烦,诸卿都是朕的肱骨,想来,也一直头痛不已吧。今日难得,这些子弟们参加文试,朕借此机会出了这个策论,或许,还真有人出其不意,提出良方。” 刘健等人俱都微微一笑,不过这笑容很含蓄,更多像是迎合天子,在他们眼里,当今陛下还算圣明,而内阁以及各部大臣也还算是贤良,尚且没有找出治本的良策,一群毛孩子,能指望他们? 这等考试,尤其是一群勋贵子弟,他们的策论文章,怕是连寻常秀才的文章都不如,但凡只要能识文断字,行书写的端正,不求有什么道理,但求行文能承上启下,便算是优秀的了。 ………… 看在每天都勤奋,老虎从不断更的份上,希望觉得好看的就收藏,有推荐票的就支持一下老虎!老虎继续努力哈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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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7-03 23:18
第十二章,那小祖宗又不安生了! 弘治天子命人将亲军府呈上来的数十份卷子分发了下去,他的案头上,也有数份,那朱厚照听说是策论,而且是关于平西南边事的策论,似乎来了兴趣,便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己的父皇。 可惜弘治天子没有理他,一心一意的取了案头一篇文章来,只草草看过,良久,方才淡淡道:“不错,诸卿也可看看。” 说着随手交给身边的一个小宦官,那小宦官便将文章传阅下去。 刘健低头看了片刻,心里就有底了,陛下所谓的不错,也只是‘不错’而已,这篇不错的文章里,行书还算端正,答题呢,则是阐述了如何对西南用兵,倒也说出了个子丑寅卯来。 当然……对于勋贵子弟而言,能这样答,确实没什么挑剔的。 接着弘治天子又连续看了几篇,偶尔会颔首点头,可有时,也会轻描淡写的加一句评语:“这篇也尚可。” 他自嘲的笑了笑,虽是说尚可,可眉头却微微地开始拧起来,眼底深处,显得失望。 随即,他下意识的苦笑,这才想起自己竟是糊涂,这些日子,没日没夜的都在思考西南的问题,他是位责任心极重的皇帝,正因为西南长年累月的叛乱,更使他心里焦灼,不成想因为这日思夜想,情急之下,竟是将希望寄托在了一群少年郎的身上。 想到这里,弘治天子哂然一笑,心知自己过了头,便也不报什么希望了。 弘治天子便道:“看了这么多文章,诸卿定是乏了吧,卿等告退吧。” 刘健等人便纷纷起身,行了礼,他们早就对这些功勋子弟的文章没什么兴趣,在他们看来,许多人甚至连童生都不如,读这样味同嚼蜡的文章,本就是一件极痛苦的事,于是安静地从暖阁退了出去。 弘治天子也有些倦了,挥挥手,想将留在最后的那篇文章推到一边,让宦官们收拾起来,可目光一掠的功夫,猛地,一行字清晰入眼——改土归流! 这词,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,他倒是一下子来了兴趣,于是徐徐的将文章拿起,眼睛微微眯着,这布满血丝的眼眸所掠之处,竟见这文章里,竟分了三策‘以夷制夷’、‘推恩’、‘改土归流’。 推恩令是最好理解的,西南的问题在于土人不肯归化,所以朝廷设羁縻州,在西南册封了许多世袭的土司,这些世袭的土司往往山高皇帝远,自然成了地方上的土皇帝,许多叛乱,要嘛是土司压榨的太狠引发,要嘛就是土司带头。 若用推恩的办法,确实可以削弱这些世袭土司的实力,使他们不敢造次。 而这以夷制夷,其实并不新鲜,早在英宗皇帝时期,便已有了以夷制夷的概念,朝廷从湘西等地,将壮人和土家人纠集起来,将他们调入广西,令他们平定当地的土人之乱,而所谓的奖赏,便是叛乱部族的土地和粮食,因此,这些人便被称之为‘狼兵’,狼兵们为了得到土地和粮食,自然奋勇作战,再加上他们不是本地的土著,所以即便得到了土地,得以屯田,可又需防范其他的土人,因此他们大多对朝廷忠心耿耿,深知只有和当地的官兵联合,方才能保障自己栖息。 可这改土归流…… 这么多文章,都在阐述如何去剿灭叛乱,怎么进兵,怎么安抚,却没有一个切中要害。 可此文章,单凭改土归流四字,便像是一下子点醒了弘治天子,弘治天子兴奋得猛地拍案:“妙哉,妙哉,哈哈……” 这文章,乃是糊名的,弘治天子兴冲冲地撕了糊名,一个名字映入了眼帘——方继藩…… 这个名字,倒是有一些印象……这个人好像是……好像是…… 一下子,弘治天子脸色有些不自然了,他将文章搁到了一边,又变得不露声色起来:“斟茶。” 外头早有都知监的小宦官候着了,一听呼喊,忙蹑手蹑脚的进来,弓着身,上了一副热腾腾的茶。 此人正是上次绑了方继藩的小宦官,别看他在宫外得意洋洋、狐假虎威,可在弘治天子的面前,却如一只被阉了的鹌鹑。 小宦官弓着身子,十分恭谨地道:“陛下,请用茶。” 弘治天子颔首,取了茶盏,轻抿一口,眼角的余光看到朱厚照还跪坐在一侧,可现在他心思全放在那‘改土归流’四字上,于是好奇道:“方继藩……这人可有耳闻吗?” 那小宦官是一直随侍着弘治天子的,这些日子,已经从陛下口里听到了三次方继藩了,第一次,是这厮居然卖了祖田,气得弘治天子够呛;第二次,牵涉到了校阅,弘治天子似乎怜悯起了南和伯,思来想去,既然南和伯教不住儿子,那就绑也要绑着这方家的不肖子去参加校阅,等校阅过了,再随便将这厮丢进哪个角落里的亲军卫所,找个狠人去调教便是;前两次都没有好印象,这次却不知又何故提起。 不过想来,陛下一定对此人是深恶痛疾的吧…… 这小宦官叫刘钱,早就恨透了方继藩,不过他是个极谨慎之人,却不会贸然去说南和伯父子的坏话,只有找到了合适的时机,才敢不露声色的落井下石。 而现在……机会来了。 小宦官忙道:“陛下难道忘了,这便是那卖了祖产的纨绔子,奴婢在宫外,也听到了许多风言风语,都说他不学无术,成日混账,甚至……还听说他诽谤君上呢,此人狂妄得很,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,经常说天……天王老子便是到了他面前,他都……”刘钱说到此处,很识趣的没有继续说下去。 这句话是极恶毒的,天王老子是谁,不就是皇帝吗,他方继藩满口天王老子,反了他了! 但凡只要触怒到了陛下的逆鳞,这一念之间,便是死无葬身之地。 此时,小宦官又继续道:“自然,奴婢这也是道听途说的……呵呵……” 这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,毕竟对方是南和伯父子,不能将话说死。 可最后他似乎为了佐证,又道:“奴婢还听说,这两日,这位小祖宗又不安生了,竟是自个儿跑去东市支起了摊子,说是要卖乌木,还是以市价十倍的价格兜售,陛下,这不是强买强卖,是欺凌良善百姓吗?” 弘治天子虽不敢说是爱民如子,却也称得上是贤君,一听欺凌百姓,顿时面上露出了厌恶之色。 朱厚照跪在一旁,一看父皇如此,心里窃喜,原来又是这个方继藩,好大的胆子,竟敢比本太子还皮,上一次害得本太子抄了几十遍的《辩奸论》,这笔账还没给这厮算呢,好了,现在惹得父皇震怒,真的是天王老子都救不得了。 “竟有此事?”弘治天子怒不可遏地道:“真是岂有此理!朕尚且不敢轻掠民财,他哪里来的胆子?他是不肖子,朕素有所闻,可念其父祖们的功劳,倒也网开一面,可他现在竟变本加厉,朕还能姑息吗?此事,该彻查到底!” 话音落下,弘治天子突又想起什么,看向刘钱:“他在哪里强卖乌木?” “东……东市……”刘钱心里已是大喜过望,这方继藩,完了! 嘿嘿,教你敢对咱无礼! ………… 萌萌的老虎求收藏求推荐!还有谢谢大家对老虎身体的关心,老虎会多多注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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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7-03 23:19
第十三章,微服私访 弘治天子拉着脸,目光一撇,却又落在那篇文章上,他的目光旋即又开始变得深邃起来。 改土归流…… 这确实是治本之道啊!一个臭小子,能有这样的高瞻远瞩?再者,世上还有这样大奸大恶之徒? 他眼眸微微眯着,眼睛的缝隙里,掠过一丝疑窦。 良久,弘治天子突然道:“摆驾,朕要去东市,不过……若是因此扰民,朕甚为不安,便服出行吧,挑选数十人暗中保护便是,朕倒要看看,这个方继藩,是何方神圣!” 刘钱却是惊得下巴都要落下来了,当今皇上,可不是那种喜欢出宫巡视的天子,一则不想扰民,其次操劳国事,日理万机,抽不开身。 可万万不曾想,今日为了一个方继藩,皇上竟要出宫。 可随即,刘钱的心里却暗喜起来,方继藩那德行,他怎么不知道,陛下耳闻此人的言行,就已震怒了,若是亲眼见了,那还不恨不得当场把他宰了? 于是他忙道:“奴婢这便去安排。” 那跪坐在一旁,低眉顺眼的朱厚照双眉已是一挑:“请父皇恩准儿臣随驾左右。” ………… 方继藩在东市支了一个摊子,上头就一块乌木的样品,后头打了一个旗子,上书‘上好乌木,作价百两。’ 百两当然是银子,而乌木往往是按根来算的,也就是说,这家伙,一根乌木,竟敢卖到一百两纹银。 乌木虽贵,可现在的市价,也不过十三四两罢了,路人们一开始觉得新奇,起初还以为方继藩和蹲在墙角里的邓健是卖艺或是杂耍的,好事者围拢来,指指点点,自是取笑。 乌木这样卖,哪里卖得出去,这是疯了。 方继藩呢,则是盘膝而坐,眼观鼻、鼻观心,一副佛系卖木的做派。 却不知这人群中,谁低声道:“这不是南和伯府的公子,方继藩……方少爷……” 此言一出,上一刻还热闹的摊子,突得如疾风扫落叶一般,人群一哄而散。 方家少爷臭名远扬,竟有能清空街市、止小儿夜啼的功效。 邓健染了风寒,吸了吸鼻子,啊呸一声,吐了一口痰至墙根,见这街里瞬间四下无人,正待要开口对方继藩说什么。 方继藩却是横眉冷对他,恶心地看了墙角的污迹,痛心疾首地道:“要文明,你NIANG的,狗一样的东西,你看看你生得这样丑,还这样不文明,毫无功德,现在好了,人都吓跑了!” “噢。”邓健就是这一点好,从不和方继藩争论,行云流水地拍了拍自己的脸,赔笑道:“小的该死。可是少爷,大家都觉得小的不丑,就是个头矮了一些,肤色糙了一些。” 方继藩心里感慨,自己已越来越像那该死的败家子了,于是下意识的掏出了湘妃扇,扇扇风,望着这门可罗雀的街道,竟有颓唐和蹉跎感,背负着败家子的恶名,好像一辈子,都难有出头的一天啊,将来会不会影响自己娶媳妇呢? 这……似乎也很令人头痛啊。 此时,他又想到校阅的成绩,不知何时放出来,自己写的那篇文章,会不会过于超前了,要知道改土归流,是满清时的事,而且效果显著,自改土归流之后,土司们走进了历史,西南也彻底地安定起来。 可这并不代表考官识货啊。 至于这乌木,似乎也有些玄乎了,他明明记得《通州志》里记载了那一次大规模的沉船事故,不会不沉了吧,若是如此……方继藩背脊发寒,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坑爹了。 可怜的爹…… “少爷,你看,有人来了。”邓健激动得发抖,遥指街角。 方继藩眺目远望,果然见数人众星捧月一般拥簇着一个男子徐徐而来,那人身边,竟还有一个少年郎,少年郎低眉顺眼的,一看就是没少挨爹揍的模样,倒是那年过中旬之人,却极令人瞩目,他虽只穿着丝绸的圆领衫,身子似乎也孱弱,可顾盼之间,竟有几分别样感,既亲切,又威严。 来人正是弘治天子和朱厚照,朱厚照正低声咕哝着:“不是说东市这儿很热闹的吗?怎么看着,竟比詹事府还清冷。” 刘钱小心奉陪,忙低声道:“殿下,闹市里若是窜出了一头老虎,岂不是……岂不是……呵呵……” 弘治天子听了个清楚,一面徐步而行,眉宇间的怒气却是越盛,忍不住冷哼一声。 欺民、扰民,是弘治皇帝无法容忍的。 待走近了,方继藩将这些人看了个清楚,那人身后跟随着数个护卫模样的人,个个龙精虎猛,可最后,方继藩目光一愣,却是落在了刘钱的身上。 又是这个死太监。 可是他竟发现这刘钱对那中旬男人亦步亦趋,甚至神色间显露出几分恭敬,方继藩的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,这个人…… 方继藩绝不是一个没有眼色之人,他震惊的是,这个人竟长了胡子,一个太监,对一个长胡子的人前倨后恭,那么这个人……是谁? 方继藩没有犹豫,连忙起身,毫不犹豫地行礼道:“臣方继藩,见过陛下。” 陛下…… 邓健先是一愣,却是很快的给吓得两腿打颤起来,在这东市卖乌木,也能遇到陛下? 弘治天子竟是错愕,他想不到自己的身份,竟转眼之间便被人看穿了。 倒是刘钱躲在弘治天子的身后,一直阴测测地看着方继藩。 弘治天子很快镇定下来,上下打量方继藩,这个人给他的印象,其实并不算太坏,甚至令他感觉有点儿文质彬彬的。 他负着手,一脸值得玩味的样子,却在方继藩的摊子这儿来回踱了几步,方才驻足回眸:“你是方继藩?” 语气慵懒,方继藩的心里却是无比的紧张起来! 这是皇帝啊,特么的,是皇帝啊,还是活的。 这金光闪闪的皇帝就在自己眼前,所谓伴君如伴虎,皇帝的任何一个起心动念,都可能决定他的生死荣辱。 这个时候……还装傻? 方继藩行礼如仪,他抬眸,却发现那少年郎死死地盯着自己,一双眼睛很灵动,仿佛是在看……呃……猴子。 这就有点尴尬了。 “臣子是方继藩。” 弘治天子只微微颔首,重新又打量方继藩:“朕听说,你卖了祖产,是不是?” 方继藩觉得压力很大,这看似孱弱的皇帝,却给他一股巨大的压力,这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题,似乎隐藏着难测的天威:“是。” “为何?”弘治天子目光落在那‘作价百两’的旗蟠上,目中掠过一丝冷然。 方继藩想了想:“稀里糊涂的,就卖了。” 只能这样回答了,总不能说自己卖祖产是为了买乌木,买乌木是因为知道乌木的船队会沉吧。 一旁的朱厚照噗嗤一声,差一点笑出来。 刘钱更是心里窃喜,巴不得方继藩胡言乱语下去最好。 弘治天子若有所思,却突然道:“改土归流,这是你的答题,是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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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7-03 23:21
第十四章,对答如流 很显然,弘治天子的问题,没有丝毫章法,上一刻是在计较卖祖产的问题,而下一刻,却转到了改土归流上。 方继藩则是立即意识到,皇帝来此,极可能和这改土归流有关。 他心里竟有一丝丝小小的激动,皇帝看了自己的文章?看上去,似乎……这文章很合他的胃口。 方继藩便道:“不错,是臣子的答题。” 弘治天子沉默了片刻,才道:“可若是朝廷改土归流,势必会引发西南土司们的反弹,大乱就在眼前,所以,改土归流固然是治本之策,却还是肤浅了。” 是啊,一旦朝廷实施改土归流,这就和削藩一样,那些土司们怎么会甘心,肯定要联合起来发动更大的叛乱。 方继藩道:“所以臣才献策,先从以夷制夷开始,朝廷既可调拨军户或是湖广一带的土人入西南,制衡西南诸藩,实施分化。除此之外,用推恩之法,双管齐下,反正这些土司,隔三差五总是要反的,只要平叛的大军以及狼兵们能暂时镇住,根据不同的土州采取不同的策略,不肯服气的,朝廷便命本地狼兵和军镇弹压,削其土司;若是肯乖乖就范,则许以厚禄,使他们虽被夺了权,却也不失富贵。” 弘治天子面无表情,只负手安静的伫立。 方继藩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好不好,嘴巴说得有些干,却还是继续道:“其实西南叛乱频繁,最关键之处,是朝廷历来有一个巨大的盲区。” 盲区二字,令弘治天子双眉微微一挑,露出不悦之色。 站在一旁的刘钱,心里已是乐开了花,这家伙,大胆哪,盲区二字,虽闻所未闻,不过大致的意思却能听懂的,这不就是指责朝中诸公瞎了眼睛吗?再深究起来,便是说陛下糊涂,不能明察秋毫? 方继藩渐渐的,心情也平静起来,方才说话时,还有些语气不太连贯,现在却开始‘放肆’起来:“历来朝廷治西南,总是将土州中的土司、土官,以及土人视为一体,所以想要抚恤土人,则大多时候,都是封赏土官,可实际上,土官虽得了无数的赏赐,对土人们又有什么好处呢?土人们从中没有得到朝廷任何的好处,这好处,都被土司和土官们拿去了,他们自然不会感激陛下的恩德。而这些土司和土官,却都心如明镜,深知朝廷之所以赏赐他们,是因为朝廷想要安抚他们不进行叛乱,因而他们自然存着傲慢之心,因为他们深知,越是对朝廷适度的挑衅,反而才会使朝廷更加忧虑,他们才可从中牟取更大的好处。” “朝廷对于西南诸土州,不可谓不宽厚,可土人们没有切切实实的得到好处,又怎么会感激朝廷呢?现在这改土归流,本质上,就是针对着那些世袭的土司和土官们去的,朝廷要削弱他们的同时,万万不可将土人和这些土司视为一体,要分别对待,对土司和土官不必留情,却可以想方设法,将本该给土司和土官的好处,赐予土人,若是在改土归流的同时,朝廷拨付贫困的土人钱粮,同时,命本地卫所,给土人们提供足够的盐铁,再予以一些土地,令他们开荒,从一些土人之中,提拔出一些聪明伶俐的,设立学堂,准他们读书,将来也可令他们科举为官,那么,即便土司和世袭土官们的利益受到了侵害,想要反抗朝廷,可土人们若是不肯附从,难道,三五十个土官就可以抗拒天兵吗?” “臣以为,无论在哪里,一地的百姓,都有三教九流,他们各自的需求不同,万万不可将其视为一体,一概而论,要治理土州,只能分而治之,对付土司是一个方法,对待聪明的土人,是另一种办法,对付一般的土人,又是一个方略,对待孱弱的妇孺,也该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,只有如此,朝廷才能分清楚敌我,什么人是可以拉拢,什么人需坚决打击,只要朝廷顺着这个方法,派遣一个得力的大臣前去西南,主导改土归流之事,再令本地的军镇和狼兵分驻各个要害之地,三五年功夫,用流官去取代世袭的土司,这个问题,也就可以彻底解决了。” 弘治天子起初听得漫不经心。 他对改土归流这四字,是极有兴趣的,只是起初,他觉得这有些不切实际,可现在……却突然发现,这方继藩不但说的头头是道,而且……竟是极有道理。 为何土司们总是剿之不绝?就是因为朝廷将土司和他们的族人视为一个整体啊,所以朝廷恩赏,赏给了土司,土人们想要好的生活,却还得仰仗着土司,土司则拿出朝廷恩赏的钱粮,分发给土人,借此来收买人心。而一个土司若是谋反,朝廷便将整个部族视为叛逆,结果也不分其好坏,提兵就进剿,最终的结果,却是得了土司好处的土人与土司众志成城,一旦土司叛乱,土人们更是与土司生死与共。 分而治之……弘治天子越听,竟越觉得有滋味,虽然朝廷也善于用分而治之的方法,比如对付瓦剌、鞑靼人,往往会挑起各部之间的内斗,使朝廷坐享其成。可方继藩所说的分而治之,却是将整个土州的三六九等剥开来,去根据不同群体,来制定应对的方法。 弘治天子目光一亮,他隐隐觉得,这个方略,能行。 说来也奇怪,一个尾大不掉的问题,朝中君臣束手无策,偏偏被一个这样的家伙说透,弘治皇帝的心里感到震撼不已。 他不由好奇地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,这个小子……哪里学来的这些?只是他历来稳重,心里虽是震惊,却是不露声色,微微一笑道:“朕听说,你是纨绔子,不学无术,今日一见,却觉得传闻多有不实!”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时,方继藩小心翼翼地抬眸,却发现弘治天子面带冷色。 方继藩方才还觉得得意,自觉得自己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,可现在,他心里咯噔了一下。 一个可怕的念头,自他的心里升腾而起。 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,确实是一个混账加LIUMANG的形象,可是今天皇帝见了,竟发现自己行礼如仪,对答如流,这…… 不对啊。 一个平时烂到了骨子里的人,怎么可能性情大变? 那么……皇帝会怎样想呢?最坏的结果就是,在皇帝的心里,认定了他是装傻,一个平时装傻充愣,关键时刻却是极精明的人,这岂不是告诉皇帝,他方继藩城府极深吗? 任何一个皇帝,都不会希望下头的人太有城府,心思太深,连皇帝都无法预测,还放心得下吗?所以…… 方继藩明白了,自己方才太好的表现,简直就是在找死。 想到这里,方继藩已是冷汗淋漓,恨不得捶胸跌足。 这意思莫不就是,本少爷不做败家子,便给人阴谋家和野心家的形象了? ………… 继续求收藏求推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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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whi·Hee  2019-07-03 23:22
第十五章,龙种 面对弘治皇帝的质疑,方继藩的心里划过许多个念头,最后…… 咬了咬牙,方继藩深吸一口气,眼睛朝弘治皇帝眨了眨,很认真的道:“臣也不知是为何,只是觉得,陛下和蔼可亲,臣得见陛下,顿觉神清气爽,如有神助,脑中不自觉的,便流露出诸多的念头。至于陛下问起,臣为何能又有此真知灼见,臣左思右想,也没什么头绪,不过料来……是因为臣的‘种’好吧。” 种……好。 用后世的话来说,就是基因强大。 可弘治皇帝一下子噎着了,忍不住拼命的咳嗽,吓得护卫们脸色骤变。 随后,无论是弘治皇帝,还是朱厚照,包括了刘钱,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方继藩。 在这个谦虚和中庸为王的时代,一个人得有多不要脸,才能如此自吹自擂,宣扬自家的基因强大。 弘治皇帝沉默了老半天,也不知在想什么。 一旁的朱厚照忍不住眉梢一挑,他不服道:“胡说,方家的种再好,及得上龙种吗?” 方继藩一愣……龙种……我去…… 他看着这少年,心里便有数了,反正自己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,和谐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和隐藏在人民内部的毒瘤嘛,哎……他懂的。 既然如此,方继藩便嬉皮笑脸,轻松起来:“对对对,龙种也很厉害,非常厉害,臣比之龙种,还差那么一点点。” “……”弘治皇帝甚是无语的看着方继藩。 这个小子……还真是…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啊,分明聪明绝顶,改土归流之策,也实是深得朕心,可是……令弘治皇帝无语凝噎的事发生了。 此时,朱厚照又挑眉道:“龙种既好,可你为何要加一个也字,方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伯爵,也敢说只比龙种差那么一点点?” 弘治皇帝是个父亲,而且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,他总觉得自己的儿子,比寻常人家要强那么一点点,为什么是一点点呢,因为他得谦虚,谦虚是美德,所以大臣们每次夸奖太子聪明伶俐的时候,弘治皇帝虽是心里舒畅,面上却总是会说,哪里,哪里。 可现在,看着太子较真,这就等于是朱厚照在自己额头上刻了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,这几个大字逼格很高,但是很不和谐——我是龙种,我最聪明! 弘治皇帝突然有了一种想揍儿子的冲动。 方继藩竟也无语,这小破孩子,你烦不烦,本少爷在装傻而已,演员的自我修养知道不知道?我得表现出自己是浪荡子的形象啊,你跟着凑什么热闹? “咳咳……”弘治皇帝板起脸来,厉声道:“方继藩,你可知罪。” 伴君如伴虎,方继藩算是深有体会了,他只得道:“不知。” 弘治皇帝背着手,虽将方继藩的改土归流铭记在了心里,却是冷声道:“你在此高价兜售乌木,莫不是想要仗着南和伯府,强买强卖,欺行霸市吗?朕爱民如子,岂容你这般横行不法!” 方继藩汗颜,他哪里还不明白,微微用眼角偷偷扫了那刘钱一眼,正见刘钱目光冷冷的看着方继藩。 方继藩道:“臣只是卖乌木,标了价格,绝没有仗势欺人,有人要买自然来买,更没有强卖,陛下……是不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?” 弘治皇帝却依旧是冷着脸,分明是一点都不信。 刘钱见状,笑呵呵的插了话道:“奴婢听说,乌木的市价,也不过十两银子,若是十三四两银子收购,更不知多少人会抢着卖,从没听说过,有乌木卖出百两银子的先例。” 他这漫不经心的话,更惹来弘治皇帝的怒火,十两银子的东西,你卖一百两,还说是误会? 弘治皇帝厉声道:“朕念你方家祖上的功劳,所以久闻你方继藩横行霸道,便也没有过问,想不到你竟变本加厉,朕若不惩处你,往后不知有多少百姓要被你残害……你……” 方继藩忙道:“请陛下请臣解释。” “朕不听!”这家伙,倒是聪明,可惜……就是人品卑劣,糊涂混账了一些,本是一个好苗子,凭他的改土归流,倒也值得栽培,只是可惜…… 弘治皇帝怒火中烧,想要给方继藩一个深刻的教训,正待要开口。 远处,却传来了吵闹。 原来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,想要靠近过来,结果却被弘治皇帝的护卫拦住,而这护卫只是普通人的打扮,商贾显然心急如焚,所以和护卫产生了冲突。 弘治皇帝远远眺望,心念一动,朝边上的护卫使了个眼色,护卫会意,忙是匆匆喝令那商贾来。 商贾心急火燎的跑了来,等走近了,方继藩才想起他来,这人是上次买了自己祖产,还帮自己收购过乌木的王金元。 王金元大汗淋漓,平时善于察言观色的他,今日却很奇怪,懒得搭理方继藩身边的人是谁,却是气喘吁吁,劈头便对方继藩道:“乌木……乌木……这乌木,五十两一根收,有多少要多少,方少爷,您这乌木,我全要了。” “……” 弘治皇帝大惊失色。 不是说乌木才价值十两银子吗?怎么转眼之间,有人抢着五十两银子收购?他并不相信,这是方继藩的‘托’,因为方继藩一直都在自己身边,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。 王金元双目发红,像是疯了一样,通州传来了消息,数十艘乌木的船俱都沉了,要知道这乌木本就得来不易,而京师是消费乌木的主力,江南诸省商贾,往往是每隔一两年,才将收罗来的乌木运送到京师来,现在京中的乌木,几乎都被方继藩收购,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多少货源,而这一次沉船,就意味着,未来一两年,甚至是数年之内,乌木都将有价无市。 毕竟乌木本就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,搜集不易,而在短缺之下,这京中的贵人们对乌木的需求却绝不会减低,什么是贵族?什么是巨贾?那就是只买最贵的,也绝不肯拿其他的木料来滥竽充数,这……是脸面的问题。 他听到了这个消息,立即敏锐的意识到,乌木的暴涨已经蓄势待发,这……乌木……要翻天了啊。 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货源,就是方继藩,除此之外,别无分号,若是能赶在消息传出,货源开始紧缺时从方继藩这儿采买大批乌木,自己……怕就要发财了。 他紧张的看着方继藩:“五十两……方少爷,有多少,小人都要多少,银子……小人可以筹措,小人有布庄,有田地,在京里还有两处宅子,若还是不够,可以联合其他朋友,筹措钱粮,五十两……” 方继藩心中狂喜,船沉了……船沉了…… 可一听五十两,他却一下子没了兴趣。 脸上笑呵呵的道:“你看看我挂着的旗子。” 王金元看了那旗蟠,心里一凉,百……百两…… 真够黑的,这小子,想不到竟事先得到了消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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